崇禎九年六月的宣府，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血腥的氣息。龍門衛城墻上，守將趙信緊握著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遠處地平線上，清軍的旗幟如同烏云般壓來，鐵蹄踏地的轟鳴聲讓城墻上的磚石都在微微震顫。
“大人，探子來報，阿濟格親率三萬精騎，已破三岔口，正向龍門衛殺來！“副將王勇滿臉塵土，聲音嘶啞地報告。
趙信深吸一口氣，轉頭望向城內——街道上，百姓們驚慌失措地奔跑著，婦女抱著孩子，老人拖著簡單的包袱，向城南逃去。他知道，以龍門衛不足五千的守軍，根本無法抵擋清軍鐵騎的沖擊。
“傳令下去，組織百姓從南門撤離，向懷來方向轉移。“趙信沉聲命令，“其余將士隨我死守城墻，為百姓爭取時間！“
王勇欲言又止：“大人，總督梁大人不是說要來增援...“
“梁大人手中兵力也不足，我們不能全指望援軍。“趙信搖頭，目光堅定，“告訴將士們，今日我等當以死報國！“
就在此時，城北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趙信急忙登上城樓最高處，只見數里外的山道上，一支明軍正借著地形掩護，悄然向清軍側翼移動。為首的旗幟上，赫然寫著“宣大總督梁“幾個大字。
“是梁大人！“王勇驚喜地喊道。
趙信卻皺起眉頭：“梁大人為何不進城協防，反而...“話音未落，他猛然明白了梁廷棟的意圖——那支明軍并非來增援龍門衛，而是要在城外設伏！
果然，當清軍先鋒毫無戒備地通過一處山谷時，兩側山坡上突然箭如雨下。埋伏的明軍居高臨下，火銃齊鳴，瞬間將這支約兩百人的清軍小隊殲滅大半。殘存的清兵倉皇逃竄，又被埋伏在山谷出口的明軍騎兵截殺。
“好一個伏擊！“趙信不禁贊嘆。但隨即，他的心又沉了下去——這雖然是一次漂亮的勝仗，但對于數萬清軍主力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傍晚時分，梁廷棟派來的信使終于抵達龍門衛。趙信接過密信，只見上面寥寥數語：“龍門不可守，速撤懷來。本督已焚毀沿途糧倉，清軍難久持。“
趙信攥緊信紙，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梁廷棟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就這樣放棄龍門衛，讓城中來不及撤離的百姓直面清軍鐵騎...
“大人，我們怎么辦？“王勇焦急地問。
趙信閉目片刻，猛然睜眼：“傳令，全軍即刻撤離，向懷來轉移！留...留下弓弩手，在城內設伏，延緩清軍追擊。“
當夜，龍門衛守軍主力悄然撤離。次日黎明，阿濟格率領的清軍主力抵達城下，發現城門大開，城內寂靜無聲。謹慎的清軍先派小隊入城探查，結果遭遇了趙信留下的敢死隊埋伏，死傷數十人。憤怒的阿濟格下令全軍入城，卻發現明軍早已撤離，只留下一座空城和幾處燃燒的糧倉。
“狡猾的南蠻！“阿濟格狠狠地將馬鞭抽在地上，“傳令下去，全軍休整一日，然后繼續南下！本帥倒要看看，這些明軍能逃到哪里去！“
與此同時，梁廷棟率領的明軍已抵達懷來衛。懷來城比龍門衛大得多，城墻也更為堅固，是理想的防守之地。梁廷棟站在城樓上，望著陸續抵達的殘兵和難民，眉頭緊鎖。
“大人，趙將軍的部隊到了。“親兵前來報告。
梁廷棟轉身，看到風塵仆仆的趙信大步走來，單膝跪地：“末將無能，未能守住龍門，請大人責罰！“
梁廷棟連忙扶起他：“趙將軍何出此言？你能保全主力撤離，已是大功一件。起來說話。“
兩人走入城樓，梁廷棟展開地圖：“據探報，阿濟格此番入寇，志在劫掠人口物資，并非要長期占據城池。我軍若能堅守懷來，待其糧草耗盡，自會退去。“
趙信猶豫道：“大人，僅憑我們現有兵力，恐怕...“
“我已向朝廷急報求援。“梁廷棟打斷他，“相信皇上必會派兵增援。“
正說話間，城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梁廷棟和趙信急忙登上城墻，只見南方官道上塵土飛揚，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正向懷來開來。隊伍最前方，一面繡著“兵部尚書張“的大旗迎風招展。
“是張鳳翼大人！“趙信驚喜道。
梁廷棟的臉色卻變得復雜起來。他與張鳳翼素來不睦，在朝中多次因兵事意見相左而爭執。如今張鳳翼親自率軍前來，恐怕...
不多時，張鳳翼率領的京營精銳進入懷來城。這位兵部尚書身著戎裝，雖已年過五旬，卻依然精神矍鑠，目光如電。
“梁總督，別來無恙啊。“張鳳翼拱手行禮，語氣中卻帶著一絲揶揄。
梁廷棟勉強回禮：“張大人千里馳援，梁某感激不盡。“
兩人寒暄幾句后，立即進入正題。在懷來衛的議事廳內，張鳳翼聽取了梁廷棟的軍情匯報，不時點頭。
“梁大人伏擊清軍小隊，又主動放棄龍門，保存實力的決策很明智。“張鳳翼評價道，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如今有京營精銳加入，我們應當改變策略，主動出擊才是。“
梁廷棟皺眉：“張大人，清軍勢大，我軍雖得增援，仍處于劣勢。貿然出擊恐非上策。“
“不然。“張鳳翼搖頭，“阿濟格此番入寇，志在劫掠，必分兵四處。我軍若集結精銳，尋其一部擊之，可獲大勝，震懾敵膽！“
兩人爭論不休，最終不歡而散。當晚，趙信被張鳳翼召見。
“趙將軍，你在邊關多年，熟悉地形敵情。依你之見，本官與梁總督的策略，孰優孰劣？“張鳳翼直截了當地問。
趙信額頭滲出冷汗，他知道這個問題無論怎么回答都會得罪一方。思索片刻后，他謹慎地說：“兩位大人各有所長。梁大人熟悉當地情況，主張穩妥；張大人洞察全局，主張進取。末將以為...若能兼取兩家之長，或可收奇效。“
張鳳翼盯著趙信看了許久，突然大笑：“好個滑頭的小子！不過你說得有理。這樣吧，明日我與梁總督再議，總要拿出個統一方略來。“
次日清晨，探馬急報：清軍主力已離開龍門衛，正向懷來方向移動！梁廷棟和張鳳翼不得不暫時擱置分歧，緊急商討對策。
經過激烈辯論，兩人終于達成妥協：梁廷棟率本部兵馬堅守懷來，張鳳翼則率領京營精銳和部分邊軍前往延慶，占據有利地形，與懷來形成犄角之勢，互相呼應。
臨行前，梁廷棟私下對趙信說：“張大人雖與我意見相左，但確是忠勇之臣。你隨他前往延慶，務必小心行事，若有異常，立即派人回報。“
趙信鄭重領命。就這樣，明軍分兵兩路，準備迎擊來犯的清軍。
延慶地處懷來東北，是通往京師的要沖。張鳳翼率軍抵達后，立即命令士兵加固城防，并在城外險要處設下埋伏。趙信則奉命率領一支輕騎兵，負責偵察敵情。
六月十五日，趙信的小隊在延慶以北三十里處遭遇清軍斥候。雙方爆發短暫交火后，清軍斥候撤退。趙信意識到清軍主力已不遠，急忙回營報告。
“好！“張鳳翼拍案而起，“阿濟格果然來了。傳令全軍備戰！“
當日下午，清軍前鋒抵達延慶城外。阿濟格見明軍早有準備，城防堅固，便沒有貿然進攻，而是在城外十里處扎營，等待后續部隊。
夜幕降臨后，趙信向張鳳翼請命：“大人，清軍遠來疲憊，立足未穩。末將愿率死士夜襲其營，挫其銳氣！“
張鳳翼沉思片刻，點頭同意：“可。但切記不可戀戰，一擊即退。“
子夜時分，趙信率領五百精銳，借著月光悄然接近清軍大營。清軍果然防備松懈，哨兵多在打瞌睡。趙信命人悄悄干掉幾個哨兵后，率軍突入營中，四處放火，制造混亂。
清軍從睡夢中驚醒，一時大亂。阿濟格匆忙組織反擊時，趙信已率軍撤離，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營地和數十具清軍尸體。
回到延慶城，張鳳翼親自出迎，拍著趙信的肩膀稱贊：“干得好！這一仗雖小，卻足以打擊清軍士氣。“
接下來數日，清軍與明軍在延慶城外形成對峙。阿濟格幾次試探性進攻，都被明軍擊退。張鳳翼則不時派出小股部隊襲擾清軍，使其不得安寧。
六月二十日，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清軍主力突然開始撤退！探馬報告，阿濟格留下一支疑兵迷惑明軍，自己則率領主力向北移動，似乎是要撤回關外。
張鳳翼召集眾將商議。大多數將領認為這是明軍連日抵抗奏效，清軍知難而退。但趙信卻提出異議：“大人，阿濟格此番入寇，劫掠所得不多，怎會輕易退兵？恐有詐也。“
張鳳翼點頭：“趙將軍所言有理。傳令下去，全軍戒備，不可松懈。同時派人聯絡梁總督，請他提高警惕。“
就在此時，一名風塵仆仆的使者闖入議事廳，跪地急報：“大人！懷來急報！一支清軍騎兵繞過延慶，出現在居庸關附近！梁大人判斷阿濟格可能是佯裝撤退，實則意圖偷襲居庸關，威脅京師！“
議事廳內頓時一片嘩然。張鳳翼臉色大變，立即下令：“全軍準備，立即回援居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