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邊外的山嶺間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
趙承武蹲在一叢灌木后,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弓弦。他身上披著用樹枝和枯草編成的偽裝,連那張開元弓也用麻布纏裹,以免反光。在他身后,七名夜不收如鬼魅般隱沒在樹林各處,不發出一絲聲響。
“百總,有動靜。“趴在樹上的王三兒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道,手指指向東北方向的林間小道。
趙承武瞇起眼睛。遠處樹影間,確實有金屬的反光一閃而過。他緩緩抬起左手,做了個手勢——發現敵蹤,準備戰斗。
八名夜不收如同石像般凝固在原地。他們都是宣府鎮最精銳的斥候,每人手上至少有二十條韃子性命。這次總督梁廷棟從懷來派他們深入龍門川一帶,就是要摸清阿濟格大軍的虛實。
樹影婆娑間,五個身影漸漸清晰。趙承武的瞳孔微微收縮——是巴牙喇!清軍最精銳的白甲兵。為首那人頭盔上插著雕翎,定是精奇哈尼番無疑。五人分散前進,彼此相隔十余步,正是標準的斥候搜索隊形。
趙承武感到喉嚨發緊。巴牙喇的戰斗力他再清楚不過,去年在獨石口外,他親眼見過三個巴牙喇沖散了一整隊明軍騎兵。但此刻他們占據地利,八對五,勝算不小。
他緩緩拉弓,瞄準走在最后的那個清軍。弓弦被拉到耳際,箭簇微微下沉,對準了那人的后心。趙承武屏住呼吸,等待其余夜不收就位。
“放!“
八支箭同時離弦,破空聲驚起林中飛鳥。趙承武的箭精準地穿透了目標的皮甲,那人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另外兩支箭也命中目標,但其余清軍反應極快,瞬間翻滾躲避。
“明狗!“為首的清軍怒吼一聲,已經抽出了虎槍。趙承武看清了他的臉——一道刀疤從左額劃到右頰,猙獰可怖。
“換位置!“趙承武低喝一聲,迅速滾向另一棵樹后。幾乎同時,一支重箭釘在他剛才藏身的位置,箭尾嗡嗡震顫。
樹林中頓時箭矢橫飛。夜不收們不斷變換位置,用連珠箭法壓制清軍。但巴牙喇的反擊同樣凌厲,一支箭擦著趙承武的臉頰飛過,帶出一道血痕。
“啊!“一聲慘叫從右側傳來。趙承武轉頭看見張老四胸口中箭,仰面倒下。他咬緊牙關,從箭囊抽出最后一支箭。
清軍那邊也只剩三人。為首的疤臉軍官做了個手勢,剩下兩名巴牙喇突然向兩側散開。趙承武心頭一緊——他們要包抄!
“王三兒,盯住左邊!李二,右邊!“趙承武喝道,同時瞄準了中間的疤臉軍官。兩人幾乎同時放箭,趙承武的箭射穿了對方的肩膀,而清軍的箭則深深扎入他的大腿。
劇痛讓趙承武單膝跪地。他聽見四周傳來激烈的打斗聲,知道雙方已經短兵相接。他咬牙拔出腰刀,拖著傷腿向前移動。
樹叢后,王三兒正與一名巴牙喇纏斗。那清軍手持虎槍,一個突刺就挑開了王三兒的皮甲。王三兒踉蹌后退,卻被樹根絆倒。清軍獰笑著舉起長槍——
趙承武的腰刀從側面刺入清軍的肋部。那人怒吼轉身,虎槍橫掃,槍桿重重砸在趙承武胸口。兩人同時倒地,趙承武強忍劇痛,撲上去用刀割開了敵人的喉嚨。
當他掙扎著站起來時,戰斗已經接近尾聲。林間橫七豎八躺著尸體,有夜不收的,也有巴牙喇的。最后站著的除了他,只有那個疤臉軍官和夜不收劉大勇。
三人渾身是血,喘息著對峙。疤臉軍官突然咧嘴一笑,用生硬的漢語道:“明人,好漢子??上Ы裉於家?。“
劉大勇吐了口血沫:“韃子,爺爺送你見閻王!“說著揮刀沖上。
兩人刀槍相交,火花四濺。趙承武想上前幫忙,但傷腿一軟,又跪倒在地。他眼睜睜看著劉大勇被虎槍刺穿腹部,而劉大勇的刀也同時砍中了清軍的脖子。
鮮血噴涌而出,三人幾乎同時倒下。
趙承武感到生命在快速流逝。他艱難地爬向一具夜不收的尸體,從對方腰間解下號角。這是他們與后方聯絡的唯一方式。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吹響號角,聲音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然后他仰面倒下,望著樹梢間漏下的陽光,想起了家鄉的麥田。
不知過了多久,趙承武被馬蹄聲驚醒。一匹無主的戰馬——不知是明軍還是清軍的——正在附近徘徊。他使出最后的力氣抓住馬鐙,將染血的偵察記錄塞進馬鞍袋,然后重重拍了下馬臀。
“老馬啊去...去...“他喃喃道,隨即陷入永恒的黑暗。
那匹馬馱著雙方斥候用生命換來的情報,向著南方疾馳而去。龍門川的樹林重歸寂靜,只有風拂過樹梢的聲音,仿佛在為這些無名的戰士唱響挽歌。
戰馬在崎嶇的山路上疾馳,鞍袋中染血的布帛被顛簸得來回晃動。那布帛上密密麻麻記載著龍門川一帶的清軍部署,每一筆都是用鮮血寫成。
土木堡北三十里,明軍大營。
“報——!“一名哨兵突然沖入中軍大帳,單膝跪地,“稟督師,營外發現一匹無主戰馬,馬鞍袋中有血書!“
梁廷棟正在與幾位將領議事,聞言猛地站起,案幾上的茶杯被衣袖帶翻,茶水潑灑在軍事地圖上,將居庸關一帶的標記暈染得模糊不清。
“快呈上來!“他聲音嘶啞,這幾日眼窩深陷,鬢角的白發又多了幾根。
親兵將那塊血跡斑斑的布帛雙手奉上。梁廷棟展開一看,手指微微顫抖。布帛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認出是夜不收百總趙承武的手筆。
“阿濟格主力已突破三岔口...正分兵兩路路...一路向龍門衛...一路向延慶...兵力約三萬...“梁廷棟念出聲來,帳中諸將臉色驟變。
參將郭英一拳砸在案幾上:“督師,末將早說過韃子必走三岔口!兵部那群老爺偏不信,非說阿濟格會打居庸關!“
梁廷棟沒有立即回應,他盯著布帛最后幾行字——“職部八人遭遇巴牙喇斥候....請督師速發援兵...龍門川...“
“趙百總是條漢子?!傲和澼p聲道,將布帛緩緩折好,“傳令,全軍戒備,騎兵斥候增加三倍,重點監視龍門川方向。“
“督師!“郭英急道,“龍門衛守軍不足五千,若阿濟格真如情報所言分兵攻打,恐怕支撐不了三日!我們應當立即——“
梁廷棟揮手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