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羅坐在長條木凳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自從被“請“上這艘明國戰船后，他的待遇倒是比想象中好——至少沒被關進底艙，還能在餐廳用餐。

問題是，他得跟二十幾個明國水手搶飯吃。

“開飯——！“

隨著廚子一聲吆喝，幾個大木盆被“咣當“扔在桌上。阿爾瓦羅眼睛一亮——今天居然有肉！雖然切得薄，但好歹是正經鮮肉。還有一盆綠油油的青菜，在遠航的船上簡直比黃金還稀罕。

他趕緊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仁慈的主啊，感謝您賜予我們——“

“唰唰唰！“

筷子如雨點般落下。阿爾瓦羅剛禱告到“每日的飲食“，就見那盆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矮了下去。等他念到“免我們的債“時，青菜也只剩幾片菜幫子在水里漂著。

“阿門！“阿爾瓦羅火速結束禱告，抄起他的銀叉子——這是他從里斯本帶來的最后一件體面東西——對準盆里最后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就在叉尖即將碰到肉皮的剎那——

“嗖！“

一雙烏木筷子如閃電般插入，精準夾住肉片，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啪“地落進一個滿臉麻子的水手碗里。

阿爾瓦羅的叉子“叮“地戳了個空。

“那是我的肉！“阿爾瓦羅用生硬的漢語抗議，胡子氣得直抖。

麻子臉水手咧嘴一笑，露出兩顆金牙：“紅毛鬼，咱們這兒的規矩——“他指了指自己的碗，“到了這兒才算數！“

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有人起哄：“洋和尚念經慢，吃屁都趕不上熱乎的！“

阿爾瓦羅的臉漲得比他的胡子還紅。他盯著那盆只剩下油花的菜湯，又看看自己碗里白花花的米飯，突然懷念起葡萄牙船上每人定量配給的日子。

“呼啦——“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這位里斯本貴族后裔猛地端起菜盆。

一旁的水手趕緊端起飯碗走開，對面的水手以為他是沒搶著肉要掀桌子，正要抬手制止。

只見阿爾瓦羅把最后幾滴油湯“嘩“地澆在飯上。湯汁順著飯粒間的縫隙滲下去，在白米飯上畫出幾道棕色的痕跡，像極了里斯本貧民窟的泥巴路。

阿爾瓦羅惡狠狠地扒了一大口，嚼得咬牙切齒。他決定明天禱告詞要精簡到三個詞——

“主啊，肉，阿門！“

夕陽西沉，海面鍍上一層金紅色的余暉。阿爾瓦羅跟在鄭鴻逵身后，小心翼翼地踏上甲板。他摸了摸仍有些發脹的肚子——那碗油湯拌飯的滋味實在難忘。

“坐。“鄭鴻逵指了指桅桿旁的木箱，自己則靠在船舷上，“聽說你是葡萄牙貴族？“

阿爾瓦羅整了整臟兮兮的衣領，努力挺直腰板：“阿爾瓦羅·門德斯，里斯本伯爵的遠親。“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雖然現在......“

“落魄了？“鄭鴻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巧了，我也有個貴族名號——尼古拉斯·鄭四。“

阿爾瓦羅眼睛一亮：“您也有葡萄牙名字？“

“做生意嘛，總得入鄉隨俗。“鄭鴻逵擺擺手，“說說看，你們葡萄牙和荷蘭人在南洋打得怎么樣了？“

這個問題戳中了阿爾瓦羅的痛處。他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木箱邊緣：“荷蘭人......成立了東印度公司，有國家支持。而我們......“他苦笑道，“國王陛下正忙著應付西班牙人的威脅，哪還顧得上遠東？“

鄭鴻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你們這些貴族，就自己跑來做生意？“

“不跑怎么辦？“阿爾瓦羅突然激動起來，“里斯本的宅子抵押給了猶太商人，妻子的嫁妝典當得一干二凈！“他猛地意識到失態，趕緊壓低聲音。

隨后轉念一想，便想到一個點子。

聽說鄭芝龍底下魚龍混雜，大多數合流在一起的海盜。

“大人，以您的船隊規模完全可以脫離鄭家的船隊，若是愿意與葡萄牙合作......“阿爾瓦羅試探道。

“哦？怎么個合作法？“鄭鴻逵似笑非笑。

阿爾瓦羅湊近了些：“我們可以提供航線圖、港口情報，甚至......“他壓低聲音，“幫您對付鄭芝龍！“

鄭鴻逵突然哈哈大笑，笑聲驚飛了幾只落在帆索上的海鷗。他拍了拍阿爾瓦羅的肩膀：“有意思。不過......“他俯身湊到阿爾瓦羅耳邊，“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阿爾瓦羅一愣：“尼古拉斯......“

“鄭鴻逵。“鄭鴻逵直起身，笑容漸冷，“你也姓尼古拉斯！。“

阿爾瓦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想起三天前，自己還在月港對著鄭芝龍破口大罵......

“大、大人......“他的聲音開始發抖。

鄭鴻逵卻轉身望向海面：“別緊張，我大哥是我大哥，我是我。“他指了指遠處的海岸線，“看到沒？那是泉州。我們要先去那兒補給，再去日本。“

阿爾瓦羅順著方向望去，心跳陡然加速——泉州，鄭家的大本營！一旦靠岸，自己這些人怕是兇多吉少......

“大人英明。“他強作鎮定地附和，手心卻已沁出冷汗。

鄭鴻逵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異常，自顧自說道：“到了日本，你的香料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是、是的......“阿爾瓦羅機械地點頭，腦子卻在飛速運轉——必須想辦法逃走！

深夜的船艙

阿爾瓦羅蜷縮在吊床上，借著油燈如豆的微光，將一塊炭筆頭在破布上反復摩擦。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黑灰，正小心翼翼地在艙壁上畫著歪歪扭扭的航線圖。

“見鬼的明國人，見完大王見小王。“他用葡萄牙語咒罵著，耳朵時刻注意著門外的動靜。炭筆突然折斷，他煩躁地將碎渣掃到角落——那里已經積了一小堆炭灰，都是他“作畫“的殘骸。

“東經118.3°，北緯24.5°——紅樹林水道

漲潮：寅時三刻

守夜：張順（老李替班）

上帝保佑“

阿爾瓦羅將餅干掰碎塞進嘴里，霉味讓他皺了皺眉。他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叉子，輕輕刮掉艙壁上的最后一點炭痕。

這把銀制的叉子是他最后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