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羅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晨光下泛著油光。他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尊貴的大人，我們愿意交付贖金......只求您保證我們的安全。“

鄭鴻逵挑了挑眉，朝身旁的張順使了個眼色。張順會意，帶著幾個水手鉆進船艙。不多時，他們抬出幾口木箱——箱蓋掀開，里面只有些丁香、豆蔻之類的香料，外加一小袋銀幣，叮當作響。

“就這些？“鄭鴻逵用腳尖撥了撥銀幣，嗤笑道，“這就是你說的贖金？“

阿爾瓦羅硬著頭皮點頭：“大人，這些香料在澳門能賣個好價錢......“

鄭鴻逵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驚起幾只海鷗。他猛地收住笑，眼神銳利如刀：“你們偷渡入境，按大明律，就是海寇！“他拇指頂開腰間短刀，“海寇是什么下場，知道嗎？“

刀鋒寒光一閃，葡萄牙船員們齊刷刷打了個哆嗦。

“按我鄭家的規矩——“鄭鴻逵慢悠悠地繞著阿爾瓦羅踱步，“未經許可在這片海域經商，連船帶貨都是我的戰利品。“他頓了頓，靴跟重重一跺，“至于人？扔海里喂魚！“

甲板上頓時一片死寂。大副迭戈的十字架吊墜在胸前晃得厲害，幾個年輕水手已經開始低聲禱告。

阿爾瓦羅面如死灰，棕色的胡子不住顫抖。就在絕望蔓延之際，鄭鴻逵忽然話鋒一轉：

“不過嘛......看你們投降得痛快，我給你們兩條路。“

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放你們走。到泉州后自己想辦法回澳門——當然，船和貨就別想了。“

又豎起第二根：“第二，留下來給我干活。我看你們航海本事不錯，正好缺幾個顧問。“

阿爾瓦羅猛地抬頭：“當奴隸？還不如殺了我們！“

“急什么？“鄭鴻逵咧嘴一笑，“貨和錢我不要，船艙也夠大。你們可以一邊幫我干活，一邊賣自己的貨。“他俯身湊近，壓低聲音，“我們接下來要去日本......你們懂的。“

阿爾瓦羅的瞳孔驟然收縮。日本——那個盛產白銀的國度！

“考慮清楚。“鄭鴻逵直起身，故意大聲道，“我這人最講道理。選第一條的，現在就可以坐小船滾蛋。“

葡萄牙水手們騷動起來。有人小聲嘀咕：“走路回澳門？怕是半路就餓死了......“

阿爾瓦羅的視線掃過自己的船員——每張臉上都寫著恐懼與掙扎。他忽然想起里斯本貧民窟里等錢治病的妻子，還有抵押給猶太商行的祖宅......

“大人。“他單膝跪地，聲音沙啞，“我們選第二條。“

鄭鴻逵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他轉身對張順道：“把他們的火槍收了，每人發根哨棒防身。“又對施瑯招手，“你帶人清點貨物，單獨記賬。“

阿爾瓦羅忍不住問：“大人，我們的香料......“

“放心。“鄭鴻逵拍拍他的肩，手感像在拍一頭待宰的豬，“到了日本，想賣多少隨你。不過——“他忽然收緊手指，掐得阿爾瓦羅齜牙咧嘴，“要是敢耍花樣，我就把你釘在桅桿上曬成肉干！明白？“

“明、明白！“

鄭鴻逵滿意地松開手，大步走向船舷。晨霧散盡，泉州港的輪廓已隱約可見。他深吸一口咸腥的海風，心情大好——白撿兩支熟練船隊，還多了批能對付紅毛鬼的向導。

身后，葡萄牙水手們正被押解著走向底艙。阿爾瓦羅揉著生疼的肩膀，突然用母語咒罵了一句。

“船長......“迭戈憂心忡忡地湊近，“我們真的要為他們服務嗎？“

“我們來是為了做生意賺錢回去，現在船沒了貨丟了回去還不是死。”

正揉著肩膀的阿爾瓦羅繼續說到。

“現在雖然依附著他們的船隊，但是我們還可以沿途采買貨物，到時候去日本賣出香料，再拿賺來的錢去明國購買絲綢瓷器，這生意可以做。”

“可是我們的船。”迭戈繼續問道

“船就先當給他們保管，等博取了他們首領的信任，也賺夠了錢，偷幾條船離開也是順手的事。”

阿爾瓦羅心里盤算著，既然沒法反抗，也只能這樣了，起碼也是有利可圖的，賺錢嘛自己勢單力孤還要擔風險，怎么賺不是賺呢，不寒磣。

這是一個激浪拍向船身，打整個船一抖，原本坐在吊床上的阿爾瓦羅被慣性掀翻在地，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跪坐在船倉內。

如果此時有日本來的朋友看見，肯定會對這標準的土下座點評一番。

鄭福踩著甲板上的柚木板，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皺著眉頭環視四周，不解地問道：“四爺，這些紅毛鬼窮得叮當響，那幾箱香料連塞牙縫都不夠，您為何還要收留他們？照往常，砍了腦袋送去兵部，少說也能領五百兩賞銀。“

鄭鴻逵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船側的一門鑄鐵火炮。他蹲下身，手指撫過冰涼的炮管，搖了搖頭：“這炮還不如咱們的佛郎機。“又撿起甲板上的一支火繩槍掂了掂，“火槍也平平無奇。“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黑灰：“但你看這船——“

鄭鴻逵示意鄭福跟上，兩人沿著船舷漫步。晨光下，這艘克拉克帆船的輪廓顯得格外清晰。

“咱們的福船，船底平闊，吃水淺，適合沿海航行。“鄭鴻逵指著船身，“但你看這紅毛船，船體狹長，龍骨深陷，這是專門為遠洋設計的。“

他踢了踢腳下的甲板：“三層橡木板交錯拼接，比咱們的松木船板更耐風浪。“又指著高聳的桅桿，“三桅橫帆，軟帆的是比硬帆的好修理些。“

鄭福聽得一愣一愣的：“那...那又怎樣？“

鄭鴻逵輕笑一聲：“這說明什么？他們能從萬里之外的歐羅巴，繞過好望角，橫渡印度洋，最后溜進咱們的眼皮子底下，靠的就是這些船。“

鄭福撓撓頭：“可他們現在連船都沒了...“

“船沒了，本事還在。“鄭鴻逵瞇起眼睛，“你想想，他們能躲過我大哥布下的天羅地網，這份能耐，值不值五百兩？“

鄭福恍然大悟：“四爺是想...“

“沒錯。“鄭鴻逵拍了拍船舷，“讓他們教咱們的人駕駛這種船，學習他們的航海術。等咱們也能造出這樣的船，配上咱們的火炮——“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們能來，我們也能去。“

鄭福眼睛一亮，但隨即又皺眉：“可他們會老實教嗎？“

鄭鴻逵望向底艙方向，冷笑道：“由不得他們。到了日本，給他們點甜頭嘗嘗，自然就聽話了。“

一陣海風吹來，船帆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