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剛?cè)炯t鄭莊的屋檐，莊戶們的新棉鞋就在雪地上踩出密密麻麻的腳印。鄭鴻逵穿著簇新的靛藍緞面襖子，腰間褡褳鼓鼓囊囊裝滿了紅封，剛推開院門就被一群孩童圍住。

“四爺新年好！“

“祝四爺早生貴子！“

孩童們七嘴八舌的吉祥話里混著個脆生生的童音：“祝四爺搶錢搶糧搶婆娘！“

眾人哄笑中，鄭鴻逵揪住那孩子的沖天辮：“誰教你的？“孩子眨巴著眼指向躲在樹后的施瑯，少年教頭轉(zhuǎn)身就跑，卻被雪地滑了個趔趄。

紅封如雪片般飛散。鄭鴻逵剛給村口王婆塞完壽封，轉(zhuǎn)身就見織坊的劉嬸帶著二十多個婦人福身行禮。他手往褡褳一摸——空了。

“鄭福！“鄭鴻逵朝院墻外喊，“再拿五十封來！“

老管家從人堆里擠出來，懷里緊抱著描金漆匣：“東家，這...這里頭可都是實打?qū)嵉你~錢...“話沒說完，匣子已被劈手奪過。鄭福急得直跺腳，里面還有他自己的錢呢。

揚州城東關(guān)街的“閩揚綢莊“張燈結(jié)彩，八個著桃紅比甲的姐兒在門口排成兩列。見鄭鴻逵的馬車駛來，頓時鶯聲燕語響成一片。

“鄭老爺福如東海~“

“大老板今年納十八房妾~“

“鄭老爺您可算來了！“海棠姑娘甩著水袖迎上前，桃紅比甲下露出銀線繡的牡丹紋，“托您的福，今年光提成就賺了三十兩雪花銀呢！“

街對面賣糖瓜的老漢聞言插嘴：“可不是！鄭記綢緞莊開張后，老漢的糖瓜都比往年多賣三成——姑娘們買了綢緞，總要配些甜嘴不是？“

牡丹姑娘纖指一點鄭鴻逵的胸膛：“大老板您不知道，自打咱莊子的云錦上了《揚州畫舫錄》，連金陵的公子哥都專程來買。前兒個魏國公家的小廝，一出手就是二十匹！“說著從袖中掏出個精巧的荷包，“您瞧，這是奴家自己掙的體己錢打的——“

鄭鴻逵剛要接過，斜里突然竄出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鄭四爺！您莊上訂的二百串糖葫蘆備好了！“話音未落，又被個提著鯉魚燈的老嫗擠開：“四爺瞧瞧新扎的燈，魚眼睛會轉(zhuǎn)哩！“

整條東關(guān)街仿佛都因鄭鴻逵的到來沸騰了。綢緞莊隔壁茶樓的王掌柜擠過來作揖：“四爺，您莊上每月十五包的雅座，今年能不能再加兩間？“對面胭脂鋪的老板娘揮著帕子喊：“鄭老爺，新到的螺子黛給您留了三匣！“

鄭鴻逵笑得眼角褶子都堆了起來，腰間褡褳里的紅封眨眼又見了底。正躊躇間，忽見鄭福貓腰想往人堆里鉆，當(dāng)即揪住后領(lǐng)：“鄭管家，姑娘們這般捧場，你不表示表示？“

“我、我...“鄭福捂著空褡褳結(jié)結(jié)巴巴，突然被姐兒們圍住。海棠姑娘的酥胸貼著他左臂，牡丹姑娘的纖指勾著他右腕，七八個香噴噴的身子把他夾在中間。

“鄭爺~“海棠往他耳邊吹氣，“聽說您宅子里藏著上好的云錦...“

半刻鐘后，鄭福面紅耳赤地帶著姐兒們往家走。

綢緞莊后堂的炭盆燒得正旺，算盤珠子噼啪作響。周掌柜捧著鎏金封皮的賬冊，手指在“臘月“那頁輕輕一點：“東家您瞧，單是年節(jié)這半個月，松江細布就銷了四百匹——金陵曹家的大單還沒算呢。“

鄭鴻逵接過賬冊，窗外忽傳來賣花聲：“迎春花兒~金鐘花兒~“伴著這聲兒，他指尖劃過一行朱砂小字：“臘月廿三，鹽課司劉書辦賀儀：徽墨十錠，湖筆二十管。“

“這劉書辦倒是乖覺。“鄭鴻逵輕笑，“前日還說要查咱們的鹽引，轉(zhuǎn)頭就送年禮。“

周掌柜湊近低語：“聽說新任漕運總督是東林的人，鹽課司這幫蠹蟲正惶惶著呢。“說著翻到末頁，“托您的福，今年凈利六十八萬七千兩——比去歲翻了一番還多。“

翻到最后一頁，朱砂寫的“陸拾捌萬柒仟兩“讓鄭鴻逵吹了聲口哨，這年代水上生意還真是暴利啊。

鄭鴻逵坐在椅子上看完賬本，慣例還是要給本地父母官拜個年，于是吩咐準(zhǔn)備了些禮品于是起行。

揚州府衙后院的青磚小徑上，鄭鴻逵提著禮盒走過，靴底碾碎了幾片未掃凈的爆竹紅紙。兩個皂隸遠遠瞧見，一個忙不迭往里通報，另一個小跑著迎上來接過禮盒：“鄭東家新春大吉！大人今早還念叨您呢！“

鄭鴻逵也不吝嗇，既是拜年便也封了利是給那兩皂隸

轉(zhuǎn)過影壁，但見袁彭年身著家常道袍，正在梅樹下逗弄籠中畫眉。見鄭鴻逵進來，竟破例往前迎了三步——這可是六品以下官員才有的禮數(shù)。

“鴻逵來遲了！“袁彭年撫掌笑道，面皮紅潤得像是剛飲過鹿血酒，“看看本院這新得的云南畫眉，鳴聲如磬啊！“

鄭鴻逵躬身行禮，眼角余光掃過廊下堆著的年禮：遼東的貂皮、杭州的龍井、甚至還有盒貼著內(nèi)務(wù)府封條的官燕。他特意將手中禮盒往顯眼處放了放，那“閩揚記“的燙金商標(biāo)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鄭鴻逵掀開盒蓋，露出里頭整整齊齊十二錠墨，“徽州老胡開文的手筆，用的是萬歷年間藏的松煙。“

袁彭年眼睛一亮。文人最重文房，這墨錠黝黑發(fā)亮，側(cè)面陰刻著“蘭亭序“全文，分明是貢品級的貨色。他指尖在墨面一撫，果然觸手生涼，隱有龍腦香氣。

“鴻逵有心了。“袁彭年捋須微笑，忽然壓低聲音，“鹽課司那幫蠹蟲，沒再找你麻煩吧？“

“托大人的福。“鄭鴻逵笑著拱手，“劉書辦前日還送了二十管湖筆來，說是給孩子們開蒙用。“

兩人相視一笑。正說著，丫鬟捧來紅紙硯臺，袁彭年興致勃勃提筆：“趁這新春佳氣，本院給你那綢緞莊題個匾如何？“

筆走龍蛇間，“錦繡東南“四個大字躍然紙上。鄭鴻逵注意到袁彭年用的是他剛送的墨，墨色果然烏黑發(fā)亮，襯著灑金紅紙格外氣派。

“大人這筆力，怕是王右軍再世也難及。“鄭鴻逵適時奉上馬屁，眼見袁彭年笑得見眉不見眼，又補了句，“趕明兒就找蘇州的匠人刻成金匾，掛在總號大門上。“

奔波最是累人，一日的應(yīng)酬下來鄭鴻逵感覺比在鄭莊加練了一天還累，正躺在搖椅上喝茶，林財從門外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封信。

“崇禎年還打過立本？我學(xué)了假歷史？“讀完信后鄭鴻逵心里這樣想著，殊不知因為他的到來歷史已經(jīng)有了一些小小的變動。——————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