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鄭莊外的空地上就擠滿了人。
“排好隊！一個個來！“林財拄著拐杖，扯著嗓子維持秩序。他面前站著六十多個漢子，大多是昨日圍觀的流民，此刻正眼巴巴地盯著莊內飄出的肉香。
“林教習，俺們真能頓頓吃肉？“一個瘦高個兒咽著口水問道。
“那得看你有沒有本事！“林財敲了敲拐杖，“四爺說了，站得直、跑得快、槍使得穩的，才有肉吃！“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鄭鴻逵大步走來，身后跟著張順和幾名昨日的“老兵”。他掃了一眼新來的流民，微微點頭：“都收了。“
“謝四爺！“眾人歡呼。
鄭鴻逵抬手示意安靜：“昨日站到最后的九人，出列！“
小施瑯等人立刻挺直腰板站到前排。
“從今日起，你們每人領五名新兵，編為一伍。“鄭鴻逵目光銳利，“一伍之人，同吃同住，同訓同罰！一人掉隊，全伍加練！“
新兵們面面相覷，有人小聲嘀咕：“這要是碰上懶漢，豈不是連累死？“
“誰在說話？！“鄭鴻逵厲聲喝道。
人群一靜。
“你！“鄭鴻逵指向一個縮脖子的矮個青年，“出列！“
那青年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站出來。
“背槍，跑十圈！“
“四、四爺，小的知錯了......“
“十五圈！“
青年再不敢多言，慌忙扛起訓練用的木槍，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
鄭鴻逵這才繼續道：“當兵吃餉，天經地義。訓練期間，每人月銀一兩；試訓通過，二兩！“他頓了頓，“鄭某的銀子，從不拖欠！“
這話一出，新兵們的眼睛都亮了。要知道，尋常佃戶累死累活一年，也攢不下幾兩銀子。
“現在，開始今日操練！“
日頭漸高，鄭莊外的空地上塵土飛揚。六十余人分成十二伍，在老兵帶領下反復練習隊列。
“肩膀后張！腰桿挺直！“小施瑯厲聲呵斥自己伍里一個駝背的青年，“你想連累全伍沒飯吃嗎？！“
那青年咬牙挺直身子，額頭青筋暴起。
不遠處，鄭鴻逵親自帶著張順等五名老兵，背著沉重的木槍繞莊奔跑。莊里的婦孺們聚在路邊看熱鬧，不時指指點點。
“阿爹加油！“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蹦跳著喊道。
被喊的中年漢子臉一紅，腳步頓時亂了。
“劉三！加跑兩圈！“鄭鴻逵頭也不回地喝道。
莊內，新建的織坊里機杼聲不斷。周掌柜捧著賬本，正向幾名婦人分發工錢：“這個月織了二十匹綢，按件計酬，每人多領三十文！“
婦人們喜笑顏開。自從鄭鴻逵買下揚州城的綢緞莊，莊里的織機就從五十架增加到七十架。如今不僅莊戶家的女眷有活干，連流民中的寡婦也能掙口飯吃。
傍晚時分，訓練結束。
鄭鴻逵渾身濕透地站在隊伍前，看著眼前勉強成型的隊列，微微點頭：“比昨日強。“
新兵們松了口氣。
“但還差得遠！“他突然提高聲調，“從明日起，一伍一帳，搬到莊外新建的營房住！“
張順一愣：“四爺，這......“
“婦孺圍觀，成何體統？“鄭鴻逵抹了把臉上的汗，“當兵就要有個當兵的樣子！“
他轉向隊伍：“今日考核，施瑯伍、王山民伍表現最佳，加肉一斤！李九柱伍最差，飯后加練蹲姿半個時辰！“
被點名的李九柱正是早晨那個多嘴的矮個青年。他哭喪著臉，卻不敢再吭聲。
夜深人靜，鄭鴻逵獨自巡視新建的營區。簡陋的草棚里，新兵們鼾聲如雷。
“四爺。“林財一瘸一拐地跟上來，“這么練下去，怕是有人要跑。“
“跑？“鄭鴻逵輕笑，“你看看他們腳上的布鞋。“
林財低頭，只見營房外整整齊齊擺著幾十雙破破布鞋，每雙都打著厚厚的補丁。
“能吃飽穿暖，誰愿意當流民？“鄭鴻逵望向遠處鄭莊的燈火，“再過半月，我要看到一支真正的兵。“
夜風吹過新墾的麥田，嫩綠的苗芽在月光下輕輕搖曳。莊外的粥棚已經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齊的菜畦。
新兵們吃完飯后各自回歸校場休息，鄭鴻逵每日吃的飯都有量，碗里剩的幾片肉他并不貪嘴，正拿著本《紀效新書》細細研讀。
聞著肉香的林財端著碗湊過來，筷子在肉湯里扒拉兩下，精準地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吃得滿嘴油光。
鄭鴻逵瞥了他一眼，忽然挑眉：“腿好了？”
林財一僵，筷子上的肉差點掉回碗里。他眼珠一轉，立刻“哎喲”一聲，彎腰捂住大腿，裝出一副痛苦模樣：“還、還差點兒……”說著就要瘸著腿溜走。
鄭鴻逵冷笑一聲，一把揪住他的后領：“吃了肉就想跑？肉可不是白吃的！”
林財苦著臉：“四爺，我這腿……”
“腿瘸了是吧？”鄭鴻逵松開他，抬腳就朝他屁股踹過去，“那就用瘸腿跑！跑不完二十圈，今晚別想睡！”
林財被踹得踉蹌兩步，回頭哀怨地看了眼鄭鴻逵，又瞅瞅碗里剩下的半塊肉，最終認命地嘆了口氣，端著碗邊跑邊往嘴里扒拉，含混不清地嘟囔：“倒霉催的……”
鄭鴻逵沒理他，轉身走向校場中央，高聲道：“所有人聽著！今日加練——跑圈二十！跑完的，肉管夠！跑不完的，今晚喝涼水！”
新兵們一片哀嚎，但沒人敢違抗。施瑯第一個站出來，二話不說扛起木槍開跑。其余人見狀，也只得咬牙跟上。
鄭鴻逵自己也脫了外袍，露出精壯的上身，疤痕縱橫的肌肉在夕陽下泛著古銅色的光澤。他大步流星地加入隊伍，跑在最前頭。
林財瘸著腿混在隊伍中間，喘著粗氣抱怨：“四爺，您這是練兵還是練自己啊？”
鄭鴻逵頭也不回：“練的就是‘公平’！”
“公平？”林財一愣。
“對！”鄭鴻逵腳步不停，“當兵的，最恨的就是有人搞特殊！老子今天要是坐著看你們跑，明天就沒人服我！”
林財張了張嘴，沒再吭聲，只是悶頭加快腳步。
隊伍越跑越整齊，喘息聲、腳步聲漸漸同步。遠處，莊里的婦孺們又聚了過來，但這次沒人敢起哄，只是默默看著。
鄭鴻逵跑在最前，汗水順著脊背滾落，但他的眼神卻愈發銳利。
他知道，這支兵，很快就能用了，回過頭再大聲的叫到，“跑最慢的伍，負責洗所有人的衣服！”
隊伍尾傳來絕望的哀嚎，煙塵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