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不行配不上我的氣質”在一人高的銅鏡前，鄭鴻逵拿著一件淡青色外衣往自己身上比。
“鄭福玉佩呢，幫我挑快最大的”
鄭福剛把衣服遞給鄭鴻逵便又跑去找玉佩，他也不知四爺是怎么了，只知道是昨夜有兩個流民求見，然后整宿四爺都沒回房睡覺，在庫房來回的踱步。
一大早便是這個樣了。
“再幫我給揚州衛劉指揮寫封信約他喝酒。”一遍整理衣衫一遍往臉上抹粉遮蓋黑眼圈的鄭鴻逵吩咐道。
醉仙樓的雅間里，劉澤清半倚在繡墩上，指尖摩挲著青瓷酒杯。
他并不知鄭鴻逵邀他來是干什么，但是他哥鄭芝龍前些日子升了總兵，他可以不給面子鄭鴻逵但卻得罪不得一個總兵。
“他娘的，請人喝酒自己遲遲不來，狗日的海寇。”旋即一口悶酒飲下。
燭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琉璃燈罩，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門外傳來龜奴諂媚的聲音：“劉爺，鄭游擊到了。“
“請。“劉澤清懶洋洋地支起身子，眼角卻瞥向銅鏡里自己泛青的眼袋——連日在各衛所間奔波，連這身簇新的常服都掩不住疲憊。
珠簾嘩啦一響。劉澤清瞳孔微縮。
鄭鴻逵踏進門的剎那，滿室燭火似乎都亮了幾分。寶藍織金緞的直裰，腰間羊脂玉帶鉤上墜著枚鴿血紅的南洋寶石，連網巾的飄帶都用金線繡著纏枝紋。最扎眼的是他指間轉著的那把烏木折扇——扇骨竟是象牙鏤雕的，開合間閃過一線冷光。
“劉指揮！久仰久仰！“鄭鴻逵拱手時，故意拉低袖口露出寸許雪白的杭綢里襯，熏過沉香的衣袂帶起一陣微風。
劉澤清喉結動了動。他認得這料子，上月兵備道夫人花二十兩銀子才裁了條馬面裙。而眼前這人，竟拿它當內衣穿。
“鄭游擊客氣。“劉澤清示意添座，目光掃過對方腰間——沒有佩刀。卻帶著巴掌大一整塊的玉牌，雕工一看就是上乘玩意。
穿著騷包的鄭鴻逵見狀，便把玉牌扯下就要送給劉澤清，劉澤清幾番推脫，終于還是抵不過那句經典的，“你不收便是不給我面子了。”
收下玉佩，見鄭鴻逵同是武官，自己還比他大一級，卻因為有個好大哥，混的如此之好，未免有些自殘形愧。
聊起天來也諂媚了三分。
酒過三巡，鄭鴻逵突然嘆氣：“劉兄在揚州衛這些年，不容易啊。“
劉澤清捏著酒杯的手一緊。這話戳中他痛處——堂堂正三品指揮使，年俸不過二百兩，連養親兵都捉襟見肘。
“比不得鄭家。“劉澤清盯著對方玉帶上晃動的紅寶石，“海上生意風生水起。“
“都是刀頭舔血的買賣。“鄭鴻逵苦笑，不如揚州那些文官鄉紳。
劉澤清知道鄭鴻逵在揚州開了鋪子，似乎和本地那些鄉紳不對付，但是好歹站住了腳跟，于是便想取取經。
“聽說鄭游擊在揚州也置了產業？“劉澤清狀若無意地斟酒。
“小打小鬧罷了。“鄭鴻逵扇子一展，露出幅水墨運河圖，“就是前些日子賑災，倒意外結識幾個杭州米商。“他忽然壓低聲音，“如今一石米賣二兩四錢，比往年翻了一番，他們手里囤著五萬石...“
啪！劉澤清的酒杯磕在桌上。奸商可惡，揚州城外災民如火，這人卻在囤積居奇，大明的根基都是他們敗壞的！
劉澤清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鄭鴻逵仿佛沒看見濺出的酒液，自顧自道：“可惜我自家的本錢都壓在綢緞上，只能吃下一萬石。“他搖搖頭，“要是能全吞下，轉手就是幾倍的利...“
七八萬兩！劉澤清指尖發麻。
他去年帶兵剿匪，朝廷賞的五十兩銀子還不夠貼補陣亡士卒的燒埋錢。
自己手上有近乎十萬石糧食，他越看鄭鴻逵越是順眼，覺得他這一身的行頭自是有他得來的道理。
“鄭兄既有門路...“劉澤清突然傾身，“本官倒有些想法。“
鄭鴻逵扇面一合，露出為難之色：“這...糧道上的買賣，須得現銀交割...“
“本官有糧！“
話一出口劉澤清就后悔了。但見鄭鴻逵猛地瞪大眼睛，那副震驚模樣又讓他莫名暢快。
“十萬石新漕糧？“鄭鴻逵聲音都變了調，“劉兄莫開玩笑！“
劉澤清瞇起眼。對方反應不似作偽，連敬稱都忘了用。他忽然覺得胸口那塊壓了多日的石頭輕了幾分——這福建來的愣頭青，根本不知道那些糧食的來歷。
“運河不太平啊。“劉澤清意味深長地摩挲刀柄，“上月剿匪時...意外所得。“
鄭鴻逵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時，劉澤清分明看見他后頸滲出細汗。
“劉指揮。“再抬頭時，鄭鴻逵連聲音都啞了，“您可知現在黑市上...這十萬石值多少？“
劉澤清心跳如鼓。他當然打聽過——但那些糧商個個滑不留手。
“十五萬兩。“鄭鴻逵豎起三根手指，“至少十五萬兩！“
燭花爆了個響。劉澤清發現自己的手在抖。十五萬兩，夠他養三千私兵十年！
“不過...“鄭鴻逵突然嘆氣，“這么多糧一下子拋出去，市價立刻就要跌。“
劉澤清猛地攥緊拳頭。是了，他怎么沒想到這層？
“鄭兄的意思是...“
“分批出。“鄭鴻逵蘸著酒水在桌上畫線，“每月放一萬石，價高者得。“他忽然壓低聲音，“劉指揮若信得過，糧食算您入股，每月分您一萬兩現銀。“
劉澤清呼吸粗重起來。每月一萬兩！那可比他預想的還多...
“本官如何信你？“他猛地抓住鄭鴻逵手腕。
鄭鴻逵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疊莊票：“這是大德昌的票子，兩萬兩現銀即兌。“他輕輕推過莊票，“權當第一個月的定金。“
劉澤清盯著莊票上鮮紅的印章，忽然想起今早接到的邸報——鄭芝龍剛升了福建總兵。是了，有這層關系，還怕他跑了不成？
“來人！“劉澤清突然高喊，“取我兵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