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草四郎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臺上，白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望著遠處城墻上的守軍火把，那些橘紅色的光點如同野獸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城下集結的起義軍。

“大人，各部已準備就緒。“大浦玄蕃單膝跪地報告，鎧甲上還帶著前日遭遇戰的刀痕。

天草四郎微微點頭，目光掃過身后黑壓壓的隊伍。近兩萬名起義軍士兵，如果這些手持竹槍、鋤頭的農民能被稱作士兵的話。

正等待著進攻的命令。

他們中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尚未成年的少年，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饑餓與仇恨。

“神之子大人！“嵐野原洪亮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他大步走來，黑色眼罩下的獨眼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時辰已到，請為戰士們賜福。“

天草四郎深吸一口氣，轉向集結的起義軍。無數雙眼睛注視著他，那些眼睛里燃燒著信仰的火焰和復仇的渴望。他舉起十字架，聲音清澈地穿透寒風：

“主說，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今日我們不是為殺戮而戰，而是為解救被壓迫的兄弟姐妹而戰！放下武器者不殺，婦孺不殺，降者不殺！“

“天草大人太仁慈了。“嵐野原冷笑一聲，突然拔刀高舉，“為了天草四郎！為了神的國度！殺光那些異教徒！“

“殺！殺！殺！“起義軍的吼聲震天動地，壓過了天草四郎未說完的禱詞。

戰鼓擂響，第一波攻擊開始了。三千名農民軍推著簡陋的沖車和云梯，吶喊著沖向城墻。

源藏率領的敢死隊沖在最前面，他們身上披著用藤條和木板拼湊的“鎧甲“，手持從武士那里奪來的太刀。

“放箭！“城墻上傳來守將的怒吼。

剎那間，黑壓壓的箭雨傾瀉而下。沖在最前排的起義軍像割麥子般倒下，慘叫聲此起彼伏。源藏感到一支箭擦過臉頰，溫熱的血液立刻流進脖領。

他回頭看了一眼，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被箭射中眼睛，正捂著血流如注的面孔在地上翻滾。

“別停！繼續沖！“源藏嘶吼著，拖起一個受傷的同伴繼續前進。

城墻上的守軍開始投擲滾石和沸油。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砸中沖車，木屑飛濺中，五六個起義軍被壓成肉泥。沸油淋在攀爬云梯的戰士身上，皮肉燒焦的臭味彌漫在空氣中。

“源藏哥！這邊！“佐和子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她帶著一隊人找到了一處箭矢較少的死角，正用鉤索試圖攀爬城墻。

源藏貓腰沖過去，背后又傳來一陣慘叫——守軍點燃了浸滿松脂的箭矢，火箭如雨點般落下，點燃了起義軍的粗布衣裳。十幾個火人在戰場上狂奔，最后撲倒在血泊中。

“上！“源藏抓住佐和子拋下的繩索，牙齒咬住刀背開始攀爬。城墻上的守軍發現了他們，開始向下投擲石塊。一個同伴被砸中頭部，無聲地墜下，摔在城腳的尸堆上。

當源藏的手指終于夠到城垛時，一把長槍迎面刺來。他勉強側身避開，抓住槍桿借力翻上城墻。

守城武士顯然沒料到這些農民能爬上來，一時亂了陣腳。源藏趁機砍倒最近的敵人，為后續同伴開辟立足點。

“奪下城門！“源藏高喊著，帶領爬上城墻的二十多人向城門樓殺去。守軍從最初的混亂中恢復過來，一隊裝備精良的武士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金屬碰撞聲、吶喊聲、垂死呻吟聲混雜在一起。源藏機械地揮舞著太刀，刀刃已經崩出幾個缺口。一個武士揮刀劈來，他勉強格擋，虎口被震得發麻。

就在武士準備第二擊時，一支箭突然射穿了他的咽喉——佐和子站在不遠處，手中短弓還在顫動。

“小心！“佐和子突然大喊。

源藏本能地低頭，一把薙刀擦著頭皮掠過。他回身一刀刺入偷襲者的腹部，腥臭的內臟滑到手上。城墻上的戰斗陷入膠著，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幾條生命的代價。

城下，天草四郎看著不斷增加的傷亡，臉色蒼白如紙。第一批進攻部隊已經折損過半，卻只占領了一小段城墻。

“大人，讓我帶預備隊上吧。“大浦玄蕃握緊了刀柄。

“不，再等等...“天草四郎話音未落，城門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起義軍自制的沖車終于撞開了外城門！歡呼聲還未響起，沖在最前的起義軍就踩中了守軍事先埋設的鐵蒺藜。幾十個人抱著鮮血淋漓的腳倒下，被后面涌上的人群活活踩死。

“鐵炮隊！射擊！“嵐野原的命令如雷霆般炸響。

兩百多名裝備鐵炮的起義軍，大多是浪人武士——排成三列輪番射擊。

硝煙彌漫中，內城門處的守軍倒下一片。但守軍的鐵炮隨即還擊，鉛彈穿透起義軍單薄的軀體，帶出一蓬蓬血霧。

“天草大人必須親臨前線！“嵐野原突然轉向天草四郎，“戰士們需要看到他們的'神之子'！“

天草四郎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但當他看到戰場上堆積如山的尸體時，眼神變得堅定。他摘下白色長袍，露出里面的簡易鎧甲：“我親自帶隊。“

“大人！“大浦和幾名近侍驚呼。

“如果這就是神的旨意...“天草四郎握緊十字架，翻身騎上戰馬，“那么我無所畏懼。“

當繡著十字架的白旗出現在前線時，起義軍的士氣為之一振。

天草四郎騎馬穿過槍林彈雨，奇跡般地未被擊中。他高舉十字架，聲音穿透戰場喧囂：

“主與你們同在！為了自由的國度！“

“為了天草大人！“起義軍爆發出震天吼聲，攻勢驟然猛烈。

源藏看到天草四郎親臨前線，胸中涌起一股熱血。他砍倒面前的敵人，帶領剩余的人沖向城門絞盤。守軍拼死阻攔，雙方在狹窄的城墻上展開肉搏。

佐和子的箭早已射光，現在揮舞著一把短刀與武士廝殺。

“源藏哥！小心鐵炮！“她突然大喊。

源藏猛地趴下，一發熱鉛彈擦著頭皮飛過。他回頭看去，佐和子胸前突然綻開一朵血花——她為提醒他而暴露了自己。

時間仿佛靜止，源藏看著佐和子緩緩倒下，嘴唇還保持著呼喊的口型。

“不——！“源藏的怒吼撕心裂肺。他瘋狂地砍殺周圍的敵人，終于沖到絞盤前。

三名起義軍戰士用身體為他擋住箭矢，源藏用盡全力轉動絞盤，內城門的鐵閘緩緩升起。

“城門開了！沖啊！“起義軍如潮水般涌入內城。

最后的血腥巷戰開始了。守軍退守到城堡主樓，每一寸土地都灑滿了鮮血。

大浦玄蕃帶領精銳攻入主樓，身中數箭仍死戰不退。當夕陽西沉時，原城天守閣上升起了十字架旗幟。

勝利的歡呼聲響徹原城，但天草四郎站在尸橫遍野的戰場上，眼中只有無盡的悲痛。

源藏抱著佐和子的尸體跪在血泊中，淚水混著血水滴落。遠處，嵐野原正命令士兵處決最后的俘虜，慘叫與求饒聲此起彼伏。

“這就是您要的勝利嗎，大人？“源藏嘶啞地問。

天草四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跪在戰場上，為死者祈禱。雪花開始飄落，輕輕覆蓋著那些再也不會感到寒冷的身軀。

嵐野原大步走來，獨眼中閃爍著勝利的喜悅：“大人，我們殲敵兩千，繳獲足夠支撐半年的糧草！幕府會記住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