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卷起原城外的枯草,拍打在起義軍簡陋的營帳上。
源藏站在高處,望著山下如蟻群般不斷匯聚的人群,心中既震撼又憂慮。
自他們投奔天草四郎以來,短短半月間,起義軍的規模已從最初的千余人膨脹至近萬。
“又來了三百多人。“小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裹著一件從武士那里繳獲的羽織,凍得鼻尖通紅,“是從長崎那邊逃過來的,聽說幕府在那里又燒死了十幾個信徒。“
源藏點點頭,目光掃過山下雜亂的營地。一揆們用樹枝和茅草搭起簡易窩棚,炊煙在寒風中扭曲消散。
他們中大多數人只拿著鋤頭、魚叉之類的農具作為武器,卻個個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那是被逼至絕境后的決絕,以及對“神之子“天草四郎的盲目信仰。
“大人請您去主帳議事。“小夜輕聲說,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嵐野原大人他們...似乎又在謀劃什么。“
源藏握緊了腰間的刀——這是天草四郎賜予他的,一把普通的武士刀,卻象征著近侍的身份。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人群,轉身向山頂的主帳走去。
帳內炭火熊熊,卻驅不散彌漫的緊張氣氛。天草四郎端坐在主位上,依舊穿著那件樸素的白色長袍,只是眼下多了兩道青黑的陰影。
嵐野原和幾位浪人將領站在右側,鎧甲锃亮;左側則是大浦玄蕃帶領的一揆軍代表,衣著簡陋卻神情堅定。
“源藏君。“天草四郎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示意他站到自己身旁。
嵐野原冷哼一聲,獨眼中滿是不屑,但還是繼續他的發言:“...原城守備空虛,松倉家的主力被調往島原平叛。我們應當趁此機會攻占城池,作為根據地。“
“強攻城池?“大浦玄蕃咳嗽著反駁,“我們的一揆軍缺乏攻城器械,如何攻破三丈高的石墻?“
嵐野原冷笑:“我手下的浪人有攻城經驗。只要'神之子'大人親臨陣前,農民們自然會奮勇爭先。“
源藏看到天草四郎的手指微微顫抖。
“大人,“源藏俯身低語,“您怎么看?“
天草四郎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我...不太懂軍事。但如果有機會解救更多信徒...“
嵐野原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軟弱的信號,立刻乘勝追擊:“正是如此!拿下原城,不僅能獲得糧草軍械,更能向九州全境宣告我軍的威勢!
屆時投奔者將如潮水般涌來。“
有資格坐在軍帳內的多半都是以嵐野原為首的浪人武士集團,少數的幾位投奔來的義軍首領雖然想插話卻也被大浦拉住。
最后軍議確定下來,明日派發一揆軍強攻原城。
軍議結束后的夜晚,一揆軍的大營有幾個人影閃動,都進入到寺廟的一間密室中。
大浦玄蕃的咳嗽聲在狹小的密室內顯得格外刺耳。昏暗的燭光下,幾位農民軍首領圍坐在天草四郎身旁,神情凝重。
源藏站在門邊,手按刀柄,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大人,“大浦壓低聲音,臉上的刀疤在燭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嵐野原那些人根本沒把您放在眼里。他們只是在利用'神之子'的名號,好讓農民們甘愿當炮灰。“
一位來自島原的老漁夫重重地捶了下地板:“那些浪人武士,打仗時總讓我們的人沖在前面,繳獲的武器鎧甲卻全歸他們所有!“
天草四郎靜靜地聽著,燭光在他年輕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源藏注意到他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十字架。
“我明白大家的憤怒,“天草四郎終于開口,聲音輕卻堅定,“但現在不是內斗的時候。幕府的大軍隨時可能壓境,我們需要嵐野原他們的作戰經驗。“
大浦猛地站起身,鎧甲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大人!您難道沒看見今天議事時嵐野原看您的眼神?那根本是在看一個傀儡!如果我們先下手——“
“大浦大人!“天草四郎突然提高聲調,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但隨即,他又恢復了那種溫和的語氣:“請坐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嵐野原的野心。但眼下,我們必須團結一切力量。“
他環視眾人,目光在每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停留:“起義不是為了權力更迭,而是為了所有受苦的百姓。如果現在我們自相殘殺,只會讓幕府坐收漁利。“
密室內陷入沉默,只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大浦的拳頭松了又緊,最終重重地嘆了口氣:“那您說該怎么辦?繼續任由那些武士擺布?“
天草四郎站起身,白色長袍在燭光中仿佛散發著微光:“等待時機。
繼續壯大我們的力量。當農民軍成長到不再需要浪人武士也能獨當一面時...“他沒有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那之前,“天草四郎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枚粗糙的銅十字架分給眾人,“請記住我們真正的敵人是誰。也請相信我,終有一天,我們會建立一個沒有壓迫的國度。“
大浦接過十字架,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紋路。當他再次抬頭時,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大人,我會約束手下。但嵐野原那邊...“
“我會小心應對。“天草四郎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現在,請大家分批離開,不要引起懷疑。“
一夜無話。
天剛蒙蒙亮,原城內的號角聲便撕裂了冬日的寂靜。源藏站在城墻上,看著一支支起義軍隊伍如同蘇醒的巨蛇般在晨霧中蠕動。
小股的鐵炮隊、長槍隊、弓箭手,還有大量手持農具的農民軍,正按照預定計劃分批開拔。
“第三隊,集合完畢!“大浦玄蕃沙啞的聲音在城墻下響起。
他身后的五百名戰士大多穿著簡陋的皮甲,但眼神中燃燒的斗志卻比任何鎧甲都要堅固。
源藏注意到佐和子也在隊伍中,她換上了粗布縫制的戰袍,腰間別著那把從武士手中奪來的短刀。
當她抬頭看到源藏時,輕輕點了點頭。
“各隊按計劃行進。“嵐野原騎在一匹黑色戰馬上,掃視著隊伍,“記住,島原城見。“
隨著一陣陣口令聲,起義軍開始有序地奔向原城。
起義軍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向城下,各式兵器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源藏緊跟在天草四郎身后,看著士兵們開始布陣——浪人武士在前列組成鋒矢陣型,農民軍則手持竹槍在后方列隊。
遠處,幕府軍的旗幟在城墻上獵獵作響。
嵐野原騎著戰馬來回巡視,獨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突然勒馬停在陣前,高聲喊道:“搭設高臺!請神之子為全軍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