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趕在天黑前，把所有還能收集起來的同僚尸體都集中起來。

他們只能找回十具大致完整的尸體，剩下的……

每個人都沉默著，不說一句話。那些尚存的信徒，仿佛魂魄也隨著烈火燃盡，只剩下一副會走動的空殼。

他們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壓抑、麻木、以及揮之不去的死意。

火光在灰燼中跳躍。

他們在附近挖了一個淺坑，用臨時拼合的木材與破布堆起柴垛，將那些能收集到的尸體，一具一具放進去。

沒有棺木也沒有儀式，一把火扔下去，噼啪作響，柴火混著血液與脂肪，冒出濃烈刺鼻的煙。

灰燼如雪般飄落，落在每個人頭發上，衣領上，落在他們顫抖的睫毛間。

“說點什么吧。”維多利亞站在他的身邊低聲道。

說來奇怪，明明她才是曾經的大祭司，現在卻像是徹底拋棄了這個身份，為他馬首是瞻。

按理來說在教堂和勞倫斯戰斗的時候她就應該有所懷疑了，但是她到現在也沒說什么問什么。

伊森回過頭，看向身后的信徒。

他開口了。

“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

他沒有高聲呼喊，也沒有咆哮，語氣沉靜，聲音也不大，但是在場的人都能聽得見。

“還有你們，我也同樣記得。”

他望向灰燼堆后的每一個人，那些幸存者，那些劫后余生的信徒們。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指向最近的一位：

“你，諾爾，總喜歡在戰斗前摸一摸胸口那個系歪的吊墜，你說那是你母親送給你的護身符。”

“你，卡羅琳，總喜歡在夜巡時打盹的，每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覺。”

“還有你，馬爾文……你一直把你的妹妹掛在嘴邊。她才七歲，但是在逃難來的路上，你和她走丟了。”

“……”

伊森一張一張面孔看過去，一張一張面孔指過去，他當然記不住所有的人，但是沒關系，系統會提示他每一個人的姓名和相關情報，僅靠這三言兩語的訊息，足夠了。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每一張滿是灰燼與疲憊的臉：

“你們每一個人，也都記得吧？”

“我們不是為了一場勝利來這里的，也不是為了什么榮耀。我們只是在對抗一種注定會吞噬我們的黑暗。教會那幫人告訴我們，順從、服從、獻祭自己，才能得到救贖。”

“但我們知道他們在撒謊。”

“他們從未給過我們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們才選擇站出來，用謊言對抗謊言，用火焰燒掉圣言，用血肉證明，我們還活著。”

他繼續說：

“你們會說我們死了很多人。是的，我們死了很多人。死了兄弟，死了姐妹……但是我們贏了。”

伊森沒有告訴他們要推翻教會的事情，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的情況，沒有人猜不到伊森想要做些什么。

但沒有人因為他的隱瞞而憤怒，哪怕死了這么多的人。因為伊森能想到的他們隱隱約約也能想到，他在做的事情是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所行之舉。

犧牲是在所難免，在異教徒們這么多年的舔血生涯中，他們早就知曉了。

但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伊森向前一步，踏進殘灰，腳下發出細碎聲響。他低頭看了一眼，只見一枚未完全燒盡的戒指半埋在灰里，銀白色的金屬在火光下泛著血一樣的紅。

他彎腰拾起那枚戒指，握在掌心。

“他們不是神的棄民，不是暴徒，也不是罪人。”

“他們是反抗者，是知曉代價也仍愿意出劍的人。”

“我們活下來了，但別誤會——這不是結束。今天不是勝利，我們只是在為下一場血戰收尸。”

他環視眾人，那些眼神渙散、衣衫襤褸、卻依然站著的人。

“你們以為這就是最壞的局面嗎？不——圣騎士會回來，教會會追查，鎮上那些百姓，終有一天也有可能會變成揭發我們、燒死我們的劊子手。”

“我們今天失去了這些戰友，明天可能就會失去更多，到最后一個不剩！”

“你們怕嗎？”

他沉聲問。

沉默良久，然后，一個聲音輕聲響起。

“怕。”

是芙蕾雅。

她站出來，聲音顫抖著，卻異常清晰：“我怕死，怕背叛，怕有一天我們做的這一切都白費。”

“但我更怕的是，我們不做什么，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等著某一天，我們被教會發現，然后走上絞刑架。”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光，盡管只是微弱的一星，但足以刺穿這片無邊夜色。

“所以，我愿意戰斗。”

伊森點了點頭，又轉向眾人。

“她說得對。我們都會怕。怕才說明我們還活著。”

“但活著，就意味著你還可以選擇。”

“我們贏了，我們成功推翻了此地的教會統治。”

“極夜將在這里重新拔地而起，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四處逃亡的老鼠，我們要在這里扎根，修建屬于我們的庇護所，集結同伴，訓練力量，然后，把圣陽的信條從帝國每一寸土地上剝離。”

“我們要讓他們知道，秋楓鎮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他們以為殺死我們就能終結極夜，但他們錯了。我們會一點一點，把他們從高座上拖下來，把那群披著光明外衣的劊子手，一個個埋進自己修建的圣堂。”

“我們要復仇。”

“為死去的同伴，為我們的信仰，為所有被他們釘上火刑架的名字。”

“有一天，當我們踏入帝國的心臟，站在王都的大教堂廢墟上，我要親手為他們立碑，立在那個所有人都能看見的地方。”

“碑上不會寫‘異端’、‘叛徒’或‘瘋子’。”

“只寫一句話——”

他舉起那枚戒指，舉過頭頂。

“他們為自由而死。”

風吹動火焰，呼嘯著，像是亡者最后的歡呼。

“今晚，為死者焚燒灰燼。”

“明天，為生者舉起利刃。”

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燒著，仿佛那些被燒成灰的血肉也在回應。

人群中傳出低低的吶喊，起初只是幾個，但逐漸匯聚成一道真實卻沉悶的潮流。

“為了復仇。”

“為了復仇。”

“為了復仇！”

眼見目的達到了，伊森點頭，扭頭將戒指扔進火堆中，一字一字道：

“要么讓教會埋葬我們，要么讓我們埋葬教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