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偷聽到的所有東西。”芙蕾雅邊說，邊把身上的口水擦干凈。

伊森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房間里唯一的椅子上，聽完她的敘述，整個人都麻掉了。

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他像是被人從后腦重重敲了一棍，半晌才吐出一口氣，低聲罵道：

“瘋了……他們瘋了。”

他不是第一次聽說教會的清洗，但那種事，通常只存在于被深度腐化的邊陲地區，在黑暗的史冊和教會自己的記錄里。

可如今，他就坐在秋楓鎮這間狹小的房屋里，聽著芙蕾雅向他復述即將落在他們頭頂的“凈化之火”。

“圣騎士什么時候到？”他聲音干澀。

“他們沒說，但應該很快，估計一周之內。”芙蕾雅回答。

“所以說，我們只剩下一周的時間了？”伊森像是自言自語。

“也許更短。”

屋里沉默了。

外面風在吹，一下一下撞擊著窗戶，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

“這鎮子上的人……一千五百多。”

伊森閉上眼，像是自言自語地念出這些數字，只有這樣，才能讓心里那團莫名的火冷卻下來。

這份數據不是他統計出來的，而是雷歐·勞森某一次在廣場上演講時說的，就在半個月之前。

“他們可不是什么數字。”

他低聲說。

“他們有的是每天在井邊吵嘴的老婆婆，有的是喜歡跑到大街小巷捉迷藏的小孩，還有那些清晨給牲口喂草的老漢。”

結果就因為幾個什么事情都沒干的異教徒，就要讓他們陪葬？

到底誰才是異教徒啊！

狠狠擦了把臉，伊森抬頭，盯著芙蕾雅，無比認真道：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讓山上的信徒們盡快把傷養好，最好能將戰力恢復到七八成。”

芙蕾雅的臉色漸漸變了，她突然意識到大祭司準備做些什么。

“您的意思是……”她低著聲音問，說出來的話卻有些發澀。

伊森沒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窗邊，將那扇不斷咯噔作響的老舊窗戶徹底關緊。

“他們不會就此停手的，秋楓鎮不過是開始。”

轉過身來，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疏懶的灰藍色眼睛，此刻像寒冰里燃著火。

“我們要打。”

芙蕾雅屏住呼吸。

“您是認真的嗎？對教會宣戰……”

“我知道。”伊森打斷了她，“所以你們是準備逃嗎？”

芙蕾雅抿著嘴唇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動搖卻被男人捕捉了個徹底。

“不逃，我們又能怎么辦呢。”沉默良久，她輕輕地吐出一句話。

極夜教會的總部早已陷落，曾經傲然立于白骨高原的高塔，如今不過是一片焦黑的廢墟。

原來的信徒，能活下來的已經不多。剩下的，大多和她一樣，是分散逃離的孤魂殘兵，一小股一小股的，在帝國的陰影下茍延殘喘。

而追兵還在源源不斷地追來。圣教廷太龐大了，根本沒有能與之抗衡的力量。它擁有數萬受過訓練的教士軍團，數不盡的魔法契約，還有神明的眷顧……這是一個龐然大物，是吞噬一切的漩渦。

和它為敵，不是叛逆，而是自取滅亡。

“我們……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伊森上前一步，抓住芙蕾雅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

那雙猩紅的眸子中，滿是恐慌。

“逃，就能活下去嗎？”伊森一字一字道。

芙蕾雅的面色變得慘白。

“圣陽教會掌控了帝國的所有地區，無論逃到哪兒，都離不開教會的掌控范圍。還是說你想要逃出晨曦帝國？”

這句話放在外面給人聽見了，高地得給伊森安一個“叛國罪”，但他就這么問出來了，甚至還開始認真地分析。

晨曦帝國，坐擁四海，是整個大陸最龐大的國度。其疆域東抵落霞群山，西至深淵裂谷，南北更橫跨多個民族和文化，仿佛一頭吞噬萬象的巨獸。而如今，這頭巨獸正在收緊它的利齒與爪牙，向更遠的邊陲擴張。

“邊境就是前線，你逃不出去的，等到了帝國的邊境，目之所及會是戰火連天，前線的士兵們會笑著給你一套盔甲，再塞你一把不知道從哪個倒霉蛋身上拔出來的長槍，然后把你踢上戰場。尸體回來，連個名字都不會寫在名冊上。”

這種事情伊森也都是道聽途說，鎮子上的旅商經常會帶來各種各樣的消息，這其中戰爭是男人們討論最多的那一類。

可就算沒見過，但伊森也能夠憑借前世的一些相關知識，想象出那些場景。

“你說你們只是想活下去……那你告訴我，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伊森瞇起眼，“是繼續躲藏，繼續被追殺，繼續看著同伴一個個死去，連名字都沒人記得？！”

芙蕾雅心跳劇烈，腦中一片轟鳴。

她想反駁，她想說他們不是沒有反抗過，可是……

可是反抗過了，又能怎么樣呢？

從極夜教會神殿崩塌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了什么叫“絕望”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伊森……”

她終于開了口，也是第一次喊出眼前這位大祭司的名字。

“我在。”

伊森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將胸膛里所有憤怒都壓成了一顆火種。他盯著她，低聲問：

“你信我嗎？”

芙蕾雅怔住了。

她遲疑地抬起手，放在胸口上，那顆心跳動得飛快，卻也從未如此清晰地告訴她答案。

“……我信。”

芙蕾雅的眼眶終于泛起紅意，指尖緊緊握住自己的衣角。

她知道自己不該信，這太瘋狂，太絕望。可她也知道，伊森說的是對的。

她逃不掉，他們逃不掉。

伊森嘴角終于浮出一點笑意，他松開了抓住她肩膀的手。

“那我們就不再逃了。”

“我們要打。”

“不是為了說什么想要拯救一千五百條性命這樣的大話，我只是想帶著你們活下去，想讓你們不用再整日惶恐地逃避。”

“你說極夜教會的信徒已經散盡，那就重聚他們。”

“你說總部陷落了，那就把這里當成新的圣地。”

“他們以圣光為名，將信仰變成鐵與火的桎梏，那我們就讓這枷鎖，反纏住他們的咽喉。”

“你信我，我就帶你們，和他們干一場。”

伊森咧開嘴，露出一個冷酷卻明亮的笑容：

“從秋楓鎮開始，把教會的神像，一座一座地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