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夜了，新武城城門已關，大路上不再有來往不斷的商旅車馬，只有道路兩旁整齊的樹木，在雙月的照耀下延伸到遠方，模糊成一片漆黑的影子。

一個孤身在外的游人沒能在城門落鎖前趕到，卻又舍不得花錢投宿驛站，只想著剛剛入秋，夜間天氣還不算太過寒冷，便朝著每個震旦大城城外十里都會有的長亭趕去，打算在那里對付一夜。

距離長亭還遠，卻已經能遙遙看見亭中燃著火光了。新武城地處邊疆，道路沒有內地安靖，游人對道左相逢的陌生人多有提防。然而一來已經如此靠近新武城的大路上本也不太會有盜匪，二來如此漫漫長夜，若只有自己在野外露宿心里也實在是惴惴不安，能與他人結伴過夜，總自己孤身一人擔驚受怕的強。

游人緊了緊背后的包裹，手上提著防身兼拐杖的桿棒，朝著長亭加快了步伐。

到了亭前，兩個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迎了上來，兩人都是一身斕衫，發髻包著方巾，只是一個穿灰色、一個穿深藍色。游人看見對方也并非人多勢眾、兇神惡煞之輩，心下大定，整了整身上滿是塵土的布袍，上前作揖行禮。

“二位先生，在下有禮了。遠游途中，一時誤了行程，沒能進去新武城，若兩位方便的話，在下也想在此地留宿一夜，叨擾兩位了?！?

兩個年輕人更是禮數周全，從亭子里一直走到外面臺階下，與游人拱手回禮。

“先生客氣了，十里長亭，本就是供我等遠游人使用的，又非是我等私宅，怎能說是打擾?！?

“是極是極，道左相逢，便是緣分，先生請進。夜深露重，天氣甚涼，若先生不嫌棄，學生火上還煮了水，請先生勿要客氣?！?

“如此便多謝二位，打擾了，請?！?

三人揖讓一番，便一同進了長亭，只是游人剛剛進了亭子便被嚇了一跳。

原來是只肥碩的老鼠，居然足有一塊瓦那樣大，不知怎的，居然爬上了亭邊長凳上，在一個書生的包袱里拱來拱去。這時候三人從外面走來，許是受了驚，這畜生居然從書生的包袱里嗖的一下跳了出來，把書生的包袱給整個打翻，里頭的字紙散了一地。

“誒呀！去！去！你這遭瘟的畜生！莫糟蹋了我的書！”

穿著灰色斕衫的書生趕將上去，手忙腳亂地將幾本書從火邊搶救了出來。他朝著老鼠憤怒地揮舞著拳頭，只是這老鼠膽大至極，跑了兩步拉開些距離，居然人立而起，朝著書生發出嘲弄的吱吱叫聲。肥碩的身子在火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怪誕地扭曲著，然后在三人反應過來之前，一溜煙地消失在亭子外頭了。

三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這穿著灰色斕衫的書生自嘲地笑了兩句。

“邊塞之地果然不同凡響，就連這老鼠都這般厲害，只怕方圓百里，也算是有一號的鼠中霸王了?！?

穿著藍色斕衫的書生很是笑了兩聲，拉著同伴一起坐了下來，只是這游人卻一臉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看得二人好生奇怪。

“這位先生，可有什么不妥嗎？”

游人放下了包袱，朝著兩人歉意地拱了拱手，很慎重地扶著長亭的廊柱四下張望查看了一圈，方才坐了下來。這番作派令二人感覺更加蹊蹺，兩人尚未來得及發問，就聽見游人說道。

“兩位小先生，大概是從內地來的吧？在下乃是衛西列省本地人，兩位有所不知，這西疆的老鼠可厲害著呢，動輒成群結隊四處游蕩。若有村莊看護不嚴，沒養狗防夜，咬死吃掉家畜都不算什么稀罕事了，雖說此地靠近大城，人煙稠密，不至于此，夜里還是該仔細些才保險。兩位有所不知，若今夜沒遇上兩位，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自己在野外睡過去的?！?

兩個讀書人面面相覷，看著眼前這位游人信誓旦旦的樣子，只感覺荒唐。但兩人與對方素不相識，總不能大半夜跑來就為了消遣自己吧？兩個年輕人半信半疑，朝著游人相問。

“先生此言當真？我等確實從內地來的不假，可內地也不是沒有老鼠，匯聚成群的事情我們雖沒親眼見過，但也算聽說過?？墒沁@.....侵入農戶，捕食牲畜？是否過于夸張了呀？”

“先生請用茶，我等遠游，便是為了增長見聞的。少見故而多怪，如有冒犯，還請先生原諒則個，這老鼠一事，還請先生給詳細說說?！?

篝火上架著只不大的小鍋，國內的水正滾滾沸騰，穿著灰衫的年輕人投了些許茶葉，很快就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年輕人取出只竹筒來倒了些茶水，雙手送給游人，游人實在是受寵若驚，趕緊起身接茶，也就知無不言了。

“兩位或許聽過鼠妖之事？有鼠開智，身量如人，持兵刃匯聚為害，常常干下些劫道綁票的勾當。只是這些鼠妖抓了人去，不要贖金，不拘老幼，凡是叫它們碰上抓了去的，便如人間蒸發了一般再無音信。

鄉里老人總說，這些老鼠，便是鼠妖的眼線，非得趕走才行，卻不能大肆打殺，若殺得多了，只怕要招惹鼠妖上門?！?

場面一時陷入了難堪的沉默，兩位讀書的年輕人只覺得這游人說得異想天開，與圣賢書上讀得、先生家長耳提面命的全然不一樣。路數跟當時大伙背著先生看的志怪小說差不太多，只是情節里沒有老鼠化成貌美女子向書生求歡的環節罷了。

游人大概也知道對方一時半會還很難接受，萍水相逢，一般來說游人也懶得交淺言深。但這兩個年輕人謙謙有禮，很令人喜歡，游人也不介意多勸兩句。

“即使這老鼠不至于大群再來，夜宿路邊，還是多加警惕的好，這前半夜我先來守。幾個時辰之后，還勞煩兩位替換，畢竟孤身在外，咱們多加小心，總是沒錯的?！?

三人就這不多的茶水，相互聊了兩句，游人還舉著幾只燃燒的樹枝做火把，又去林邊拾了些柴火回來，果然也安然無事。終于夜色漸深，三人各自休息，先由這位游人值守。

此時已近十月中旬，月后化身的銀月漸漸占得上風，將銀白色的月光灑滿大地，游人小心謹慎地盯著近處的田野土壟，遠處的樹林內外。

然而一片寂靜，除了幾只膽大包天的老鼠鬼鬼祟祟地跑來縮頭縮腦了一陣以外，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