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遠韜確實是很想讓寧懷璧再示范一下好仔細看看，但只是亮了這么一手有形無實的御翠訣，龍裔的臉色就已經白得連面鎧都遮擋不住了。

——倒也不必急在一時，如今也算是與龍庭內的修士搭上線了，機會總是有的。

眼看著談話間時辰也差不多該啟程了，安遠韜看說了半天話龍裔也就硬撐著施法的時候動了動手臂，連靠著坐的姿勢都沒變過，估計寧懷璧現在也就勉強醒過來，可能還是身體虛弱得很。安遠韜隨口客套了兩句站起來，朝龍裔伸出手，想看看她能不能站起來，方不方便騎馬趕路。

沒想到的是龍裔抿著嘴唇冷哼了一聲，把玉佩拍在他手上，硬是扶著樹干要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的看著一陣風就能吹倒了似的，好不嚇人。

安遠韜一時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索性掉頭離開去牽馬，回來時看到龍裔倚著樹一動不動地等著自己回來。珠玉鑲嵌的鱗甲蒙上了一層灰塵，寧懷璧腦袋無力地抵在樹干上，面鎧和發髻都碰歪了。

她用右手抓住左臂，抱著自己，閉上眼像是站著睡著了一樣，就連安遠韜走過來都沒睜眼看他。白皙瘦削的下頜沾了一道煙灰，使得一向驕傲又嚴肅的龍裔看起來有點狼狽。原本量身定制的鑌鐵面鎧在她用頭抵著樹干時被擠得歪歪斜斜，上面銘刻著的黑色玄龍紋更顯沉重，壓在她挺拔的鼻梁上，讓人看起來有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如果不是他們放的那把火，搞得山間濃煙滾滾、灰塵嗆人的話，秋日的晨曦、落葉配上這么個打扮英武卻一副嬌弱樣子的龍裔，安遠韜實在是很想站在這多看一會兒。

一路上也同行了不短一段時間了，安遠韜一直也沒機會看到龍裔那張遮住了半張臉的面鎧下面是什么樣子，接連不斷的意外讓他目不暇接，連口氣都透不過來，更沒心思思考這些事情。只是聽聲音龍裔還很年輕，很難說比自己年紀要大，估計最多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樣子。

如果可以的話，安遠韜想讓她多休息一陣子，但他們必須出發了，距離預定的集合地點，他們這五十來人是距離最近的。他們需要盡早趕到集合地，偵查、建立營地、維持警戒，還有太多事情等著他們要做。

火場在身后蔓延，隨時有可能碰上走散的孬不拉地精、劍齒獸、食人魔以及接連不斷匯集而來的綠皮獸人，他們還沒有脫險，還不到能享受休息的時候。

安遠韜伸出手去，想搖醒龍裔，也怕她突然被喚醒失去平衡摔倒。然而就在他即將碰到寧懷璧肩膀的時候，龍裔猛地伸出修長白皙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兩道劍一樣的目光朝他臉上射來。

只一瞬間，龍裔認出了眼前的人是安遠韜，她賭氣一樣把他的手甩開，長出一口氣，又抱著肩膀靠在樹上，閉上眼睛不理他。

“你還好嗎？我們得走了，我牽著馬，你在馬背上休息吧。”

事實上龍裔幾乎連馬背都爬上不去了，安遠韜能看得出來，龍裔長久以來的凌厲作風和要強個性在強迫著她在馬背上坐直身體，固執地掩飾著她脆弱到人盡皆知的事實。然而現實就是走出還不到一里地，抱著馬脖子伏在馬背上的龍裔就差點摔了下來，還是牽著馬走在前面的安遠韜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才及時把她抱住了。

隊伍里僅省的幾根繩子現在正綁著樹枝，架在兩匹戰馬之間充當臨時擔架，幾個較為嚴重的傷兵擠擠挨挨地躺在一起，還得由旁邊的袍澤幫忙抬著。安遠韜沒法另外安置身子使不上力氣，軟得跟面條一樣的寧懷璧，索性頂著龍裔要殺人的眼神翻身上馬，把她圈在懷里，帶著她趕路。

安遠韜刻意放慢速度，漸漸落到了隊伍最后，一路上經過的騎兵們默契地低頭趕路，連一個敢打招呼的都沒有。看小將軍往后隊來了，隊尾這幾個騎兵一夾馬腹，裝成一副要四散偵查的樣子，趕緊溜之大吉。

“現在距離巨角山谷還有個三四十里，隊伍里有傷兵，人還少，遇上什么都打不過，一邊偵查一邊行軍速度肯定快不起來。”

“......”

“咱們得提前趕到集合點，占領高點偵查、準備營地、放哨警戒，還得留人手沿途留記號、準備接引后續人馬，時間很緊，一路上恐怕能休息的時間不太多。”

“......”

“等到集合點了，你再好好休息，我那塊玉佩你先拿著回頭再還我，魔法的事情我不太懂怎么用，你應該還是弄得明白的，能讓你好受點的話總比硬挺著強。”

“......”

“之后還得麻煩你跟天上飛的那位鎮撫司的兄臺說一下，幫忙給其他人領個路，等我們會合南下之后，還得請這位先行一步往西京報信。即使綠皮跟食人魔部族對上了，這些異族的數量也太多了，哪邊剩下了邊疆各鎮都支撐不住，只靠新武城這邊幾千邊軍恐怕濟不得什么事。

雖然我估計我爹那邊應該已經跟西京報告過了，還是請你這邊幫忙，通報一聲，或許西京那邊能更重視。天庭龍衛要是能出動的話，仗會好打很多。”

“......”

“等咱們人齊了，就一路向南，從長牙之路往西京城下去，沿路哨所能多少補充些輜重，等回了境內路就好走了。”

“......”

說了半天龍裔都沒接茬，安遠韜在心里嘆了口氣，他現在也算溫香軟玉在懷——雖然這個詞恐怕要打引號——卻一點旖旎的心思都生不起來。感受著鐵甲之間時不時的碰撞與摩擦，安遠韜越發懷念自己香香軟軟的小侍女了，雖然跟她說什么都半懂不懂的，也不太會回應，但是起碼還會坐在懷里給自己喂桂花糕。

“......殺了你......”

“啊？你說什么？干嘛就要殺我啊？”

懷里的龍裔比自己矮了半個頭，此時正費事地回過頭，恨恨地盯著他。漂亮的黑色眸子里射出冰冷冷的殺氣，然而就連面鎧與甲胄都遮不住的緋紅色爬滿了白皙的脖頸與臉頰。

“我說，我要是回西京之后，聽到任何人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我就殺了你......”

安遠韜稍稍抬起頭，把視線從龍裔的臉上挪開，看向前方的隊伍，他害怕繼續看著寧懷璧又羞又惱的樣子自己要繃不住笑出聲，到時候估計龍裔臉上掛不住真要殺人了。結果看到幾個本來離得就夠遠了的騎兵堪稱連滾帶爬地打馬就跑，安遠韜把上輩子被大卡車送走的悲慘經歷在腦子里反復品鑒了幾遍才忍住沒笑出來。

“額......嗯，你放心，我不說。”

“不只是你！你手底下的騎兵，任何人敢走漏風聲，我就殺了你！我說到做到！你看著我說話！”

“你放心，我肯定不說，我跟誰說去啊？我手下的弟兄們嘴嚴著呢，本來也沒誰看見，誰敢多嘴我就打斷他的腿！真的，你相信我！”

安遠韜兩只手抬起來，跟投降一樣，看著龍裔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認真保證，然而脫離了安遠韜的雙臂支撐，寧懷璧身子一晃差點從馬背上滑下去。他連忙伸出手攥緊了韁繩，讓龍裔軟軟地倒在懷里。

寧懷璧終于還是回過頭，靠著安遠韜的前胸，陷入了沉默。只是安遠韜看到她的耳朵和脖頸通紅一片，簡直像是要滴出血來。

——還是挺可愛的。

他這么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