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未完全亮透。
周銳便已獨自一人來到總坊署后院的演武場。
前些日子徐慶元伏法、鐵爐坊被封的消息傳遍鐵匠營。
營內(nèi)雖人心各異,但至少明面上的那股緊張對峙氣氛消散了不少。
周銳從角落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練習用的鐵尺。
深吸一口氣,走到場中空地,緩緩拉開架勢。
斗笠人留下的那柄遍布裂紋的雪花紋腰刀。
以及那句“再求一把刀”的委托,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
現(xiàn)在他腦海中的,還有一套名為【死門八段斬】的凌厲刀法。
這刀法正是那神秘人通過銘文“傳”給他的。
按照銘文的描述,此刀法霸道絕倫,專走險招。
周銳閉目,回想著銘文中那一道道清晰的刀路軌跡和發(fā)力法門。
他如今勉強算是突破了范大成所說的“練皮”大關。
氣血比初練武時凝練了不少,筋骨也更為堅韌。
但嘗試運轉(zhuǎn)這【死門八段斬】時。
仍覺體內(nèi)氣血運轉(zhuǎn)尚未能完全隨心所欲。
身法轉(zhuǎn)換間,也帶著幾分初學乍練的凝滯與笨拙。
他睜開眼,手中鐵刀一震。
按照腦海中銘文的印記,開始一招一式復現(xiàn)【死門八段斬】的起手式。
第一段,迎門斬。講究力從地起,刀隨身走,一往無前。
第二段,斷橋鎖。刀勢突轉(zhuǎn),守中帶攻,封鎖敵方進路。
……
他一段接一段地演練下去,劈、砍、撩、刺、轉(zhuǎn)腕、卸力……
每一個動作都力求與銘文中的標準分毫不差。
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
腦海中那代表【死門八段斬】技藝掌握程度的“進度條”。
卻始終停滯在最初的“形似”階段,紋絲不動。
不對!還是不對!
招式是記住了,發(fā)力也盡量模仿了。
但就是感覺……空有其表,不得其髓!
周銳收刀而立,眉頭緊鎖。
【汲取物主之技】這一詞條并沒有想象中的好使。
大多數(shù)時候,只有物主已經(jīng)完全把握的技能才能傳到周銳的身上。
哪怕這段時間內(nèi)周銳交付了不少鐵器。
可那庖廚的刀工、匠人的木工、以及鏢局武師的刀法。
不見得就會來到周銳的身上。
正當周銳沉思之際,范大成提著一根木棍,走進了演武場。
他看了周銳片刻,見他手持鐵尺,神情凝重。
招式卻有些生澀空洞,便走上前來,嘆了口氣。
“周銳,你這練的是什么刀法?
看著殺氣騰騰,但你的氣血還撐不起這種路數(shù)。
火候未到,強練只會反傷自身經(jīng)脈。
這可不是你現(xiàn)在這個階段該碰的玩意兒。”
周銳聞言,收刀行禮:“范大哥教訓的是。”
范大成擺了擺手:
“倒也不是教訓你,練武這事兒,真不能急。
身子骨還沒打牢,動作練得再像,也頂多是個架勢。”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
“對了,正好有個正事跟你說。”
“柱首爺那邊和商會已經(jīng)敲定了。
鍛刀大會的第一輪海選,就定在七天后。
帖子昨兒已經(jīng)送到各家作坊,你家叔父那邊應該也看見了。
你要是打算試一試,可得抓緊準備。”
范大成說到這兒,笑了一下:
“聽說這回,商會跟行會下了不小的本錢。
縣衙那邊都會有人來觀禮,場面不小。
像咱們鐵匠營這邊的坊子,平時哪有機會能在那種場合露個臉?
老實說,就算是行會里的人,真能報上名去試的,也就那么幾個。
你家能搭上賈老板那條線,說句實在話,是你趕上了好時候。
咱這種小坊子,哪怕手藝好,光靠自己闖,真不容易。”
周銳聽罷,點了點頭:
“這事我也知道,是我運氣好。
若不是賈老板愿意搭把手,我現(xiàn)在還在街角修鍋補盆呢。”
范大成笑了:
“你倒還看得明白。那就別白白錯過了機會,準備得拿出點樣子來。”
范大成帶來的鍛刀大賽消息,在周銳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但眼下,他還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私活”。
對方武功霸道,對兵器的損耗極大。
尋常刀劍在其手中不堪一擊。
為此他取出了那塊歷盡艱辛才煉制成功的水鋼。
唯有水鋼,其堅韌遠勝尋常鋼鐵,或許才能勉強滿足她的要求。
形制……不宜花哨,當以簡潔、極致的鋒利與堅固為要。
刀身可略長,重心稍稍靠前,便于她那大開大合的發(fā)力方式。
刀脊需厚實,如此才能承受住那股摧毀性的內(nèi)勁灌注。
構(gòu)思既定,周銳便將這塊珍貴異常的水鋼小心翼翼地投入爐中。
接下來的數(shù)日,他傾盡心力。
對照【識物】得來的古法奧秘,反復鍛打錘煉。
爐火明滅之間,錘聲不絕于耳。
那塊拳頭大小的水鋼,在他手中千錘百煉。
去蕪存菁,終于化為一柄通體幽藍、寒光內(nèi)斂的狹長刀鋒。
刀成之日,周銳手持這柄新成的水鋼長刀。
只覺一股森然寒氣撲面而來。
輕輕一抖,刀身發(fā)出清越低鳴。
此刀……應能讓她滿意幾分了吧?
只是,這等利器,一旦落入那等人物手中,也不知會掀起何等風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他心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
周銳將這柄新成的水鋼長刀用數(shù)層厚實的油布細細包裹。
最后將其放入一個不起眼的舊木匣中。
臨出門前,正在院中打磨木柄的叔父卻叫住了他。
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計。
看著周銳背上那個略顯沉重的劍匣。
又看了看侄兒那日漸沉穩(wěn)的臉龐。
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化為一聲低低的嘆息。
“銳兒,你如今大了,許多事也能自己拿主意。
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也幫不上太多。
你自己……千萬要多加小心。”
周銳心中微微一暖,也有些發(fā)沉。
他知道叔父這些日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從偷偷購買私鐵,到與那背景不明的黑衣人交易“私活”。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懸崖邊上。
叔父還是在擔心我……只是有些路,一旦踏上了,便只能走下去。
若不如此,周家何以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擺脫困境?
我所求的,也不僅僅是溫飽。
他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
“叔父放心,我心中有數(shù),知道輕重。”
天色漸暗。
周銳背著那沉重的劍匣,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北山廢棄義莊的路。
他今日依舊換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
臉上也用深色布巾遮掩了大半面容。
他故意繞了遠路,盡可能避開所有可能的人煙和眼線。
北山一向荒僻。
近來因官府告示中屢屢提及“山賊流竄”,更是人跡罕至。
若非與那人出手確實闊綽,加之她知道我的住址。
我才不會在這等時候孤身入這兇險之地的。
周銳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鐵尺,心中暗自警惕。
義莊尚在半山腰的密林深處,還需翻過一道險峻的山坳。
周銳一路行來,全神戒備,仔細觀察著四周的一草一木。
【識物】帶來的敏銳感知也提升到了極致。
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前方林木漸疏,隱約已能看見義莊那破敗的輪廓。
就在周銳放緩腳步,即將踏出這片密林山坳之時——
他眼角的余光,卻在左前方的幾棵大樹后,捕捉到了一絲晃動!
那絕非風吹草動!
周銳心中猛地一凜,腳步下意識地停頓。
他沒有立刻轉(zhuǎn)頭,依舊保持著向前行走的姿態(tài)。
但所有的注意力都已凝聚到了那個方向。
幾乎在同時,更遠一些的灌木叢中,也傳來一聲器物碰撞的聲響!
兩側(cè)山坡的樹影與巖石之后,分明潛藏著數(shù)道模糊的人影!
他們的身形都壓得很低,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
若非自己修煉拳法而五感遠超常人。
根本不可能察覺到他們。
山賊?!
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