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周銳跟著周啟文出門采買。
出了鐵匠營,穿過幾條熟悉的巷陌,便匯入了清晨熙攘的市集。
“喲,周小師傅又來了!”
藥局的劉掌柜一見他,立刻堆起笑臉。
“瞧您這臉色,紅潤得很,八成又練出新火候了吧?
正巧,我這兒剛到一批‘十全大補丸’。
固本培元、補氣養血,練武打熬的人吃了最對路!
就是……價格略高了點,一丸得三兩銀子。”
周銳聞言,心頭一緊,笑著搖頭:
“掌柜的抬愛了,小子哪擔得起這等好物?
尋常藥材煎湯喝喝就好。”
“嘿嘿,也是,也是。”
劉掌柜也不惱:
“說實話啊,這等真丹藥,可不是凡人日用之物。
你別看我柜臺上賣得起勁,真正有手藝的‘丹師’。
那可稀罕得很。咱們嶺南縣,自稱丹師的也有那么幾個。
可大多是借著祖傳名頭糊弄事。
真能煉出東西的,早就被請去州府了。”
“哦?請去州府做什么?”周銳隨口一問。
劉掌柜一揮手,語氣里帶著幾分仰慕又幾分不屑:
“還能做啥?給上頭人煉丹唄!
咱嶺南這地方,歸屬‘崇光道’,州府是‘西山府’。
上頭還有個駐節的節度使大人,統兵理政,手握軍符。
真本事的丹師,全被道署招去了,說是供職。
其實就是給那幫權貴、仙門中人煉藥續命。
聽說還有專門的道宮,供修士駐居修煉。
那才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那……豈不是比州府還要高一層?”
“可不是嘛。
‘道’統一州郡,節度使大人便是一道之主。
你我腳下這嶺南縣,不過是一州下轄的小地界。
再往下才是坊市,坊市里頭的鐵匠營、雜貨行,都歸坊正管著。
咱們平頭百姓、工匠商販,就是給人打鐵、煎藥、賣菜過活的命。
能活個安穩日子就不錯了。”
自打家中經濟變得寬裕后。
周銳便花些小錢用在購買藥材上。
藥方是范大成提供的。
雖說護坊隊練的都是散功夫,但也有那么幾個進補的藥方握在手里。
從藥局出來,周銳心里裝著事,腳步也不自覺快了幾分。
與正在街口等他的叔父會合后,他低聲說道:
“叔父,咱們繞道去鐵爐坊那邊瞧瞧吧。”
周啟沒多問,只是點點頭:
“也好,反正米也買了,順路走走。”
一路走著,兩人都不多言,但耳邊卻不時傳來過路百姓的議論聲。
“我說啊,徐慶元那人,平日里欺人太甚,這回報應了吧?”
“哼,你懂個啥?是山賊干的!
昨夜有人看見有黑影翻墻而入。
那動靜,不像是仇殺,倒像搶貨的。”
“哎,你們都太天真,這事哪那么簡單?
鐵爐坊后頭可不干凈,誰知道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嘖嘖,咱嶺南縣這水,深著呢。”
這些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
周銳聽得眉頭微皺,正要開口,周啟文卻先一步低聲道:
“你甭聽他們瞎猜,街坊們說法十幾種。
各有各的理,可誰都說不出個準信兒。”
“那……叔父聽來,哪種可能性最大?”周銳問。
周啟文猶豫片刻,壓低聲音說:
“昨晚你出門時我還沒睡,后來左鄰右舍都被動靜吵醒了。
有人看見衙役帶人抄了鐵爐坊,但動靜不大,像是早有準備。
第二天一早,坊口就貼了封條,說是‘涉案封存’。
可真要是山賊作案,怎會動作這么快?”
“再說了,”他掃了一眼前方:
“老朱家在坊口開了二十年鐵貨鋪子,早起早閉,看得清楚。
他今早和我說,封坊的那幾個捕頭,是州里調來的,不是本縣的人。”
周銳聽得心頭一震:“州里調人?這么快?”
“你以為呢?
徐慶元那東家,在州府是有人脈的。
鐵爐坊一關,不只是鋪子停了。
后頭的貨路、賬目、倉庫……那可不是三五天能補回來的空。
能不急眼?”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鐵爐坊街口。
昔日車馬喧騰、人聲鼎沸的熱鬧場景不復存在。
朱紅坊門緊閉,上頭交叉貼著白色封條,鮮紅官印在日光下分外扎眼。
門前只有兩名衙役靠墻打盹,仿佛也被這驟然的冷清感染了懶意。
周銳站在街角,看著鐵爐坊的大門,心中泛起一絲寒意。
“昨兒還熱鬧得很,今兒就這模樣,世道啊,說變就變。”
正當周銳默默觀察之際,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爽朗笑聲。
“周家的二位師傅,也來看徐扒皮的笑話不成?”
周銳回頭,只見賈文在正從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下來。
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和輕松。
“賈老板。”周銳拱手。
賈文在走到他身邊,看著被封的鐵爐坊:
“真是風水輪流轉,昨日他還想著吞并旁人。
今日自家老巢就被人端了。
正應了那句老話,說書的夜盼女鬼。
咱們賣貨的,可不就盼著同行死得快嘛!哈哈!”
他顯然對官方“勾結衙役、強奪坊契”的說法深信不疑:
“不過話說回來,他徐慶元也確實是咎由自取。
如今官府出手整治,也算是為民除害。
他這一倒,空出來的那些鐵貨生意可不少。
小師傅,你我日后可得抓住機會,好好合計合計!”
就在賈文在興致勃勃地盤算著如何瓜分鐵爐坊留下的市場時。
街角忽然拐過來一行人。
約莫五六人,皆是一身黑色勁裝。
行動間透著一股訓練有素的干練氣息。
與尋常的商號伙計或衙役截然不同。
為首一人面容冷峻,徑直走到鐵爐坊緊閉的大門旁。
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紙告示,身后的隨從立刻取來漿糊。
利落地將告示張貼在封條旁的墻壁上。
告示內容簡明:
“懸賞緝拿殺害本地商人徐慶元之兇手。
凡提供線索者,賞銀百兩。
擒獲或格殺真兇者,賞銀三百兩。”
落款卻不是縣衙,也非府印,而是一個陌生的私人印章。
消息一出,街上立刻炸開了鍋,行人紛紛圍攏過來議論紛紛。
“三百兩?這得值幾戶人家的家底啊!”
“不是說昨晚是山賊行兇嗎?這懸賞不像是沖山賊去的。”
賈文在也擠過去看了看,撇著嘴低聲對周銳道:
“嘿,這懸賞,可比縣里貼的還狠。
這哪是緝兇,分明是砸錢找仇人哪。”
周銳沉吟了一下:“你說這告示不是官府貼的,那能是誰出的錢?”
“還能是誰?”賈文在哼了一聲:“徐慶元的‘東家’唄。”
“他還有東家?”
“可不,他雖然是鐵爐坊的總管,但你真以為他就能一手遮天?
背后那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賈文在壓低聲音:
“聽說那位在西山府做事,官身不大,卻門路極廣。
最擅長這種‘借殼運貨’的生意。
鐵爐坊只是個明面,真正值錢的,是它背后調貨的那條線。
黑鐵、熟銅、甚至還有更稀罕的礦料。
全是從北邊州郡悄悄調來的,繞過稅道,一分不少進了自己口袋。”
周銳皺起眉頭,望著那群黑衣人:
“那……昨晚那一場抄家,他們會不會覺得,是有人泄了密?”
賈文在拍了拍他的肩:
“你小子也不傻。
這會兒派人來貼告示、放懸賞,是做給人看的。
實則嘛,我看是要‘洗地’。
摸摸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
哪張嘴不該開、哪雙手不干凈。
你可別真以為他們指望三百兩就能抓著‘山賊’。”
周銳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那幾名正四下打量的黑衣人:
“看來徐慶元一死,不只是一家坊的事。
這背后……怕是一盤大棋斷了子,棋手才是真急了。”
賈文在嘆氣搖頭:
“所以說啊,這水深著呢,哪是咱們這些賣鐵的能攪動的。
你我最多撿點邊角料,吃口剩飯,別真把自己當成局中人。”
周銳點點頭,卻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