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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沈兒峪捷報傳京師 李文忠受命征北元

洪武三年暮春,隴右高原的風裹挾著砂礫,如無數細小的箭矢,劈頭蓋臉地砸在徐達的鐵盔上。五十四歲的征虜大將軍佇立帳前,目光透過飛揚的沙塵,凝視著蘭州城下那片黑壓壓的元軍大營。十五萬元軍旌旗蔽日,繡著“白旄黃鉞”的帥旗在暮色中翻卷,宛如一塊凝血,沉甸甸地壓在眾人心頭。

“報!常將軍急報!”帳外忽然傳來斥候的呼喊,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帳簾掀開,一名渾身塵土的斥候快步而入,單膝跪地,呈上一枚蠟丸密信。徐達伸手接過,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捏碎蠟封,粗糲的指腹掃過朱砂字跡,眼中忽然閃過一道精光:“元軍芻糧屯于平灘堡,夜巡更次為寅時三刻。”

帳中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橘色的火星濺在輿圖上,將代表王保保的黑棋映得忽明忽暗。徐達抬眼望去,思緒不禁飄回二十年前的采石磯大戰。那時,朱元璋拍著他的肩膀,目光中滿是期許:“伯溫先生說你有韓信將才,我看你更像衛青,善用巧勁。”如今,這句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而眼前的戰局,正需要他以巧破千斤。

“傳湯和、郭英入帳。”徐達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他伸手扯下腰間玉佩,猛地砸在輿圖上。青玉碎裂的聲響中,三瓣玉佩分別落在東南、東北、正西方位,宛如三顆落子,在棋盤上布下了精妙的一局。“元軍以為我等會學鄧愈去年直撲蘭州,卻不知咱要學那孫臏賽馬。”他抬眼看向帳中二人,目光如刀,“和仲,你率神機營明日卯時佯攻東南門,火器只許放三成,切記不可暴露虛實;伯興,你帶五千騎兵繞后,專砍敵軍草料場,斷其糧草;至于常遇春......”說到這里,他忽然露出狡黠笑意,“讓他帶兩萬鐵騎潛至城北沈家嶺,馬嘴必須裹布,馬蹄要包軟皮,務必要做到悄無聲息。”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戰馬長嘶,聲如裂帛。帳簾再次被掀開,一員黑甲猛將大步而入,正是有“常十萬”之稱的常遇春。他的披風上還沾著未化的霜雪,眉眼間盡是英武之氣,聲如洪鐘:“大帥是要俺扮作誘敵偏師?”

徐達指節敲了敲輿圖上的黃河渡口,沉聲道:“王保保這廝熟讀《孫子》,必定設下‘偏師誘敵,主力伏擊’的圈套。你明日辰時率三千騎兵大張旗鼓渡洮河,旗號要扎滿兩岸,讓元軍斥候看得真真的——但記住,過了河就往回跑,誘他主力追出十里,咱家的伏兵才好關門打狗。”

常遇春忽然捶胸大笑,聲如洪鐘,震得帳頂積雪簌簌而落:“妙啊!當年在衢州城,咱用這招騙過張士誠的弓箭手,不想今日又能戲耍元廷第一猛將!”他忽然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不過大帥,那王保保號稱‘奇男子’,當真會中此計?”

徐達轉身從兵器架上摘下一桿丈二長槍,槍纓在燭火下泛著暗紅,正是當年鄱陽湖之戰時朱元璋所賜。他輕撫槍桿,目光變得幽遠:“保保之勇,不下呂布;保保之謀,堪比陸遜。但他有個死穴——”老將軍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沉重,“去年太原之戰,他為救擴廓帖木兒,誤中咱的伏擊,至今耿耿于懷。此次他屯兵蘭州,表面是圍點打援,實則想引誘我軍主力決戰,好報一箭之仇。人一旦被仇恨蒙了眼,再好的棋也會下臭。”

帳中一時寂靜,唯有燭火噼啪作響。徐達望向輿圖,心中已有成算。這一戰,不僅是兵力的較量,更是心智的博弈。他深知,唯有精準拿捏王保保的心理,方能在這盤死局中殺出一條生路。

寅時三刻,平灘堡的元軍糧草大營籠罩在一片寂靜中,宛如一頭沉睡的巨獸,絲毫未察覺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巡夜的韃靼兵抱著銅鉦,不住地打著盹,唯有偶爾的寒風吹過,才讓他們勉強提起幾分精神。

忽然,西北方向傳來狼嚎,三長兩短,清晰可辨。這不是自然的狼嚎,而是徐達與部下約定的信號。

“轟!”第一發火銃撕裂夜空,聲響如驚雷炸響。鉛彈帶著銳利的破空聲,穿透糧囤,驚起漫天麩糠。緊接著,數百桿火銃齊鳴,鐵砂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守糧的元軍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釘死在糧垛上,慘叫聲此起彼伏。

郭英提著九環大刀,如猛虎下山般躍過壕溝。刀鋒劃過一名百戶的咽喉,鮮血飛濺,染紅了他胸前的“明”字軍旗,那朱砂般的紅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目。“留火種!”他大吼一聲,聲音里充滿了戰意。身后的神機營士兵立刻將浸了桐油的火把拋向草垛。

西北風呼嘯而來,卷著火舌騰空而起,瞬間照亮了天際。熊熊大火沖天而起,熱浪撲面而來,將周圍的積雪迅速融化。王保保在蘭州城頭望見這沖天火光,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中的鎏金銅錘“當啷”墜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算準了明軍會來劫糧,卻怎么也沒想到,對方竟敢用最精銳的騎兵執行火攻,這一招,實在是出其不意。

“快!調孛羅帖木兒部馳援平灘堡!”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慌亂,蒙古靴碾過女墻上的積雪,留下深深的腳印。然而,就在此時,東南方向忽然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如雷霆萬鈞,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湯和的神機營早已列陣完畢,三千桿火銃組成三道火墻,如鋼鐵長城般巍然屹立。前排士兵跪地射擊,后排迅速裝填彈藥,這種“三段擊”戰術,正是徐達專為克制騎兵所創,此刻在戰場上展現出了巨大的威力。

“放!”隨著旗牌官令旗揮下,第一排火銃噴出橘色火舌,鉛彈如暴雨般傾瀉而出。沖在最前的元軍戰馬被鉛彈掀翻,馬背上的騎士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后繼的馬群踏成肉泥,場面慘不忍睹。

王保保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父親賽因赤答忽臨終前的叮囑:“中原火器犀利,遇之當避其鋒芒。”他咬牙切齒,眼中滿是不甘,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他猛地扯下帥旗,轉身對著中軍大帳怒吼:“吹角!全軍收縮防線,固守蘭州城!”

然而,號角聲尚未響起,城北突然傳來山崩地裂般的馬蹄響。常遇春的兩萬鐵騎如黑潮般漫過沈家嶺,在夜色中宛如一支精銳的幽靈部隊。馬背上的明軍士兵手持鉤鐮槍,專砍元軍戰馬的馬腿,一時間,元軍騎兵陣腳大亂,人仰馬翻。

一名蒙古千戶剛舉起馬刀,便見寒光閃過,自己的兵器連人帶臂被斬落。常遇春的虎頭湛金槍已經刺穿了他的咽喉,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槍頭。“王保保!你當年在太原讓某家吃了虧,今日便是還賬之時!”常遇春的吼聲如雷霆般蓋過了兵器交鳴,他的戰袍早已被鮮血浸透,卻越戰越勇,所過之處,元軍如浪分潮,無人能擋。

王保保望著城下如修羅般的常遇春,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他忽然想起漢書中“羽之神勇,千古無二”的記載,此刻的常遇春,竟讓他生出了幾分面對項羽的錯覺。戰局至此,已無回天之力,他只能暗自嘆息,轉身退入帳中,心中滿是苦澀與不甘。

卯時,蘭州城西門。

徐達勒住青騅馬,望著城頭懸掛的“擴廓”大旗。一名親兵遞上雕花木盒,里面是連夜趕制的勸降書,宣紙邊緣還沾著未干的金粉。老將軍取出狼毫,在“大明征虜大將軍徐達”落款處重重按上朱砂,墨汁在“若束手來降,當保汝全家富貴”句尾洇開小團紅暈,像朵將開未開的血蓮。

“用投石機將書信射入城中,再附二十車米糧。”他轉頭吩咐副將,“記住,米糧要堆在護城河前,讓饑民都看得見。”身后的郭英皺眉道:“大帥,王保保素稱忠勇,豈會因一封書信動搖?”

徐達望著城頭飄揚的元軍旗號,忽然想起去年在北平遇見的老儒。那老者曾說:“擴廓帖木兒名為元將,實則腹背受敵——朝廷疑他擁兵自重,察罕余部忌他奪位,就連漠北的諸王也視他為異類。”他伸手撥弄腰間的九節鞭,那是朱元璋所賜的“御賜免死鞭”,鞭節上還刻著“忠勇”二字:“保保不是不想降,是不敢降。他若降了,那些蒙古王公豈能容他?但咱要讓蘭州城里的人知道,大明的刀只砍頑抗者,對歸附之人,有的是榮華富貴。”

申時三刻,城內忽然亂象大作。饑民們沖破元軍防線,哄搶護城河前的米糧,甚至有人舉著鋤頭攻打糧倉。王保保站在帥府門口,看著親信孛羅帖木兒渾身是血地沖進來:“大帥!漢人奸細在城內散布謠言,說朝廷要把咱部調去漠北送死,還說徐達已答應保全降卒家屬......”

“夠了!”王保保揮手打斷,銅錘重重砸在廊柱上,濺起細碎木屑。他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報:元順帝派使者賜來毒酒,暗示他“若不能勝,便當殉國”。案幾上的燭火忽明忽暗,照得墻上“忠君護民”的父訓匾額鬼影幢幢。所謂“忠君”,不過是讓他做元廷的殉葬品;所謂“護民”,此刻城內百姓正在為一口米糧互相殘殺......

“備馬。”他忽然轉身走向馬廄,聲音低沉得像塊生銹的鐵,“傳令下去,子時開西門突圍。讓賀宗哲部斷后,能擋住明軍多久算多久。”孛羅帖木兒大驚:“大帥豈可棄城而走?我等背水一戰,未必不能......”“背水一戰?”王保保冷笑,“當年韓信背水列陣,是因為士兵無路可退。可我麾下的將士,有多少人想為那腐朽的朝廷陪葬?”

子時,蘭州西門悄然開啟。

王保保率領五千怯薛軍剛沖出城,就聽見號角聲從三面響起。徐達騎著青騅馬從暗影中走出,手中長槍挑起一盞氣死風燈,橘色光暈照亮他鬢角的白發:“保保,你果然還是選擇了突圍。”

元軍陣中響起抽氣聲——他們原以為明軍主力在城東,卻不想徐達早算準了突圍路線,在城西布下天羅地網。常遇春的騎兵從左翼殺出,火銃隊在右翼架起弗朗機炮,中間是郭英的重甲步兵,結成鐵壁般的方陣。

“你怎么知道......”王保保的聲音帶著不甘。徐達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因為你和我一樣,都讀過《尉繚子》。‘夫勤勞之師,將必先己。暑不張蓋,寒不重衣,險必下步。’你昨夜在城頭站了三個時辰,靴底沾滿城西的紅土,某家便猜你定會從這里突圍。”

突圍戰持續到寅時,元軍尸橫遍野。王保保望著身邊僅剩的百余騎,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哭喊——他的弟弟脫因帖木兒被郭英部俘獲,正被繩索捆著押往明軍大營。一名叛兵趁機沖向他的妻兒馬車,彎刀已經劃破車簾......

“砰!”一聲火銃響,叛兵眉心綻開血花。徐達拍馬趕到,手中火銃還在冒煙:“保保,某家答應過保全你家屬,自然算數。”王保保望著眼前這位老對手,忽然想起父親曾說:“中原之主,若出徐達這樣的名將,我元廷危矣。”他滾鞍下馬,對著徐達抱拳:“徐某果然名不虛傳。某今日認輸,但有一言相問——你我皆為名將,為何你能侍奉新主,某卻不能?”

徐達翻身下馬,伸手攙住這位勁敵的胳膊:“因為你忠于的是一個腐朽的朝廷,而徐某忠于的,是這萬里河山的百姓。”他指向東方,那里正泛起魚肚白,“你看這隴右大地,多少百姓因戰亂流離失所?某家此次西征,不為功名,只為讓他們能種上春麥,能在秋天抱上自家的娃娃。”

王保保沉默良久,忽然從腰間解下祖傳的琥珀佩飾,遞給徐達:“此去漠北,恐怕再無相見之日。望徐公善待百姓,莫讓這天下,再遭戰火涂炭。”說完翻身上馬,帶著殘兵向大漠深處馳去。

朝陽升起時,蘭州城頭換上了明軍的“明”字大旗。徐達站在城樓上,望著常遇春正在安撫歸降的元軍,郭英帶人護送百姓返鄉,遠處的炊煙正裊裊升起。他忽然想起朱元璋接到捷報時,曾在奏疏上批下“將軍之功,朕不敢忘”八字;又想起劉伯溫臨走前的叮囑:“大帥功高震主,需常思‘月滿則虧’之理。”

“傳下令去,全軍暫駐蘭州整軍。”他轉身對親兵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疲憊,“派人給陛下送份密奏,就說隴右初定,需留兵屯田。”說完摘下鐵盔,任由晨風拂過斑白的鬢角,遠處的祁連山在朝陽下閃著銀光,像一條蜿蜒的銀色緞帶,纏繞在這古老的大地上。

常遇春拍馬趕來,臉上還沾著血跡:“大帥,為何不趁勝追擊?王保保只剩殘兵,咱追上去就能......”“窮寇莫追。”徐達打斷道,望著大漠盡頭的落日,聲音里帶著幾分蒼涼,“就讓他去吧。有些路,總得有人自己走完。”

暮色漸濃時,徐達獨自騎馬上了沈家嶺。遠處的蘭州城已燈火通明,隱約傳來百姓慶祝的歌謠。他勒住青騅馬,回望身后的萬里江山,忽然想起少年時在濠州殺牛煮酒的日子;想起鄱陽湖大火中朱元璋的笑臉;想起此刻京城中那位帝王可能正在棋盤前沉吟。風掠過他的戰袍,將“徐”字大旗吹得獵獵作響,像一支飽蘸濃墨的筆,在歷史的長卷上寫下濃重的一筆。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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