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春,隴右大地仍籠罩在料峭寒意之中。沈兒峪口的明軍大營內,燭火搖曳,徐達凝視著羊皮地圖上蜿蜒如蛇的洮河,指腹輕輕摩挲著地圖邊緣被歲月磨出的毛邊。突然,燭花爆響,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帳外。五更天的夜色如墨,啟明星孤獨地懸在祁連山脈的輪廓線上,清冷的光輝灑在蒼茫大地上。
“來人。”徐達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寒刀,冷冽而低沉,“取酒來。”
親衛恭敬地呈上青銅酒盞時,徐達正握著朱砂筆,在地圖上精準圈定元軍中軍位置。他抬手將酒液潑在地圖上,暗紅的酒漬在代表沈兒峪的山形符號旁緩緩洇開,宛如即將綻放的血花。帳外,更夫敲過第五遍梆子,徐達猛地將酒盞重重磕在案上,盞中殘酒濺在袖角,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傳我將令,三刻后全軍突擊。以三聲炮響為號,先破中軍,再分擊兩翼!”
親兵撞鐘般重復將令的聲音剛消失,帳中謀士朱升便輕拂長髯,目光中帶著幾分疑慮:“大帥確信王保保會中此計?”
徐達緩緩轉身,望向帳外,目光仿佛穿透重重軍帳,落在十里外的元軍大營:“王保保自恃善用詐術,必然以為我軍會循前日偏師襲擾之路,進攻東南。卻不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偏師虛張聲勢,主力直取中軍。”他稍作停頓,手指輕輕叩擊地圖上標注“沈兒峪口”的位置,“況且,這沈兒峪地勢狹窄,正利于我軍集中兵力突破。”
與此同時,元軍中軍帳內,王保保將最后一口馬奶酒灌進喉嚨,皮囊重重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盯著帳外跳動的火把,忽然聽見東南方向傳來隱約的金鐵交鳴之聲。眉頭微蹙,他轉向副將哈剌章:“前日派去襲營的偏師,按計劃此時該已回撤。為何廝殺聲竟似越來越近?”
哈剌章正要開口作答,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探馬滿臉血污、踉蹌著撞進帳中:“大帥!明軍主力……明軍主力從西北方殺來了!”
王保保猛然起身,彎刀出鞘半寸,寒芒映得他瞳孔驟縮。他一把掀開門簾,只見西北方的天際已被密密麻麻的火把染成赤色,如一條燃燒的巨龍,卷著漫天黃沙,以雷霆萬鈞之勢壓了過來。更令他心驚的是,明軍帥旗竟赫然在此處——他算準了明軍可能的進攻方向,卻唯獨沒料到,徐達會親自率主力繞過天險,直撲他的心臟!
“上當了!”王保保低喝一聲。就在此時,身后傳來三聲震耳欲聾的炮響,如悶雷滾過群山,震得他耳畔嗡嗡作響。抬頭望去,對面帥旗突然分出三股,如三把鋒利的利刃,無情地劃破元軍防線。
最前頭的騎兵如黑色潮水般洶涌而來,丈二鐵槍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槍纓上“常”字大旗獵獵作響,正是常遇春的“怯薛克星”鐵騎。常遇春騎在那匹著名的“火龍駒”上,手中虎頭湛金槍一揮,三名元軍士卒慘叫著倒飛出去。他的吼聲如雷霆般蓋過了戰馬的嘶鳴:“殺!今日不擒王保保,誓不還營!”
左翼“湯”字旗下,湯和橫刀立馬,所部精騎已如利刃般切入元軍右翼。湯和的刀術以狠辣著稱,每一刀落下,必帶走一條人命。他看著前方混亂的元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保保啊王保保,你以為憑這點詐術就能騙過徐大帥?”
右翼“郭”字旗下,郭英一聲令下,三千神機營同時舉起火銃。鉛彈破空聲如群蜂振翅,在夜空中織出一張死亡之網。元軍騎兵何曾見過這等利器?前排戰馬中彈驚嘶,人仰馬翻,后方的士卒躲避不及,頓時自相踐踏起來。
元軍陣腳本就因連日驚擾搖搖欲墜,此刻見明軍三面合圍,頓時如沸湯潑雪般迅速崩潰。膽小的士卒紛紛扔了馬刀,慌不擇路地往山溝里鉆,卻不知徐達早已在此設下伏兵。火把驟然亮起,照見伏兵們臉上的鐵血殺意,刀光閃過,血珠濺在尚未融化的春雪上,開出一朵朵妖異的紅梅。
王保保死死攥著韁繩,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精銳的怯薛軍在明軍火銃下成片倒下,那些曾隨他征戰漠北的勇士,此刻卻像麥子般被無情收割。弟弟脫因帖木兒的呼喊聲從左側傳來,他轉頭望去,只見弟弟正被常遇春追得繞著山包跑圈,狼狽不堪。
“大帥快走!”親衛長的聲音里帶著哭腔,一把扯住王保保的馬籠頭,“留得青山在——”
話音未落,一支流箭穿透他的咽喉。血沫混著碎肉噴在王保保臉上,溫熱的觸感讓他猛然驚醒。這位曾讓朱元璋夜不能寐的“奇男子”突然笑起來,笑聲里帶著幾分癲狂,幾分悲涼:“當年在太原城,我能從徐達手里突圍,今日未必不能!”
他猛扯韁繩,坐騎人立而起,彎刀劈飛兩個撲上來的明軍士卒。刀刃入肉的觸感讓他心中一凜,卻也激起了骨子里的狠勁。正欲朝東北方向突圍,卻見前方突然豎起鹿角拒馬,數百張強弩在火把下泛著冷光。弩手們整齊劃一地半蹲、舉弩、瞄準,動作行云流水,顯然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精銳。
王保保勒馬急停,后頸已是冷汗涔涔。他忽然想起,徐達在戰前曾派細作潛入元軍大營,散布“明軍不善山地戰”的消息。如今看來,這竟是誘他入彀的餌!
“父親!”次子觀音奴的哭喊聲從后方傳來。王保保回頭望去,見妻子毛氏正護著兒女往輜重隊里鉆,幾個元軍士卒竟在撕扯她們的首飾。他心中劇痛,仿佛有一把刀在剜著心臟。反手抽出腰間箭囊,連珠箭射倒三個叛兵,箭頭帶起的血線在月光下劃出凄厲的弧線。
就在這時,左側山梁傳來沉穩的呼喊:“王保保,你已插翅難飛!”
抬眼望去,徐達不知何時已登上高處,身后親衛執著“奉天討虜”的大纛。老將銀發被火光染成赤色,卻比二十年前攻克大都時更顯威嚴。他的聲音如洪鐘大呂,壓過了戰場上的廝殺聲:“我素聞你忠孝兩全,何苦為那流亡朝廷陪葬?元順帝已逃至應昌,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若肯歸降,本帥保你全家周全。”
王保保攥箭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父親賽因赤答忽臨終前“忠君護民”的叮囑,那是他一生的信仰;又想起大都城破時,元順帝回望宮門的淚,那滴淚里,有一個王朝的沒落,更有一個帝王的無奈與不甘;還有蘭州城外那場屠殺,數萬百姓死于戰亂,他曾發誓要為他們報仇雪恨……
“徐大帥!”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決絕,“你我各為其主,今日唯有一死而已。但求你允我護送家小突圍,王保保縱死,也感你大恩!”
徐達沉默片刻,緩緩搖頭:“非是徐某不通情理,實在是……王保保啊,你可知,朱元璋陛下為何一定要生擒你?”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的天際,那里,啟明星已漸漸黯淡,東方泛起魚肚白,“因為你是元朝最后的名將。若你歸降,北方各部必望風而降,戰火可早熄一日,百姓可少受一日苦。”
王保保苦笑。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價值,也明白朱元璋的心思。但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彎刀,刀身上倒映著自己染血的臉,忽然覺得無比陌生。曾經,他也是那個縱馬草原、意氣風發的少年啊,何時竟變成了困獸?
“抱歉,徐大帥。”他抬起頭,目光堅定,“保保唯有以死報國。”
話音未落,他突然策馬前沖,彎刀揮舞如電,竟在明軍陣中殺出一條血路。徐達見狀,微微嘆息,揮手示意弓箭手準備。但不知為何,他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最終輕輕揮下:“放他走。”
親衛們面露詫異,但無人敢違背將令。于是,在明軍的“網開一面”下,王保保帶著殘兵護著家小,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常遇春馳馬來到徐達身邊,擦了擦臉上的血污,疑惑道:“大帥為何放他走?此獠若再卷土重來……”
徐達望著王保保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他已是強弩之末。且……留住他,或許能為北邊百姓換得幾日安寧。”他轉身看向漸漸蘇醒的大地,朝陽正躍出地平線,將明軍大營染成金色,“傳令下去,打掃戰場,明日班師回朝。”
洪武三年春,隴右大地仍被殘冬籠罩。沈兒峪主峰的皴裂巖石間,結著尺許厚的冰棱,在卯時三刻的晨曦中折射出冷冽的光。徐達扶著腰間劍柄佇立山巔,鐵甲肩胄上的霜花簌簌墜落,與遠處此起彼伏的金鐵交鳴之聲相映成趣。這位時年四十七歲的征虜大將軍,目光如鷹隼般掠過山谷間狼藉的戰場——三萬六千明軍正呈扇形陣列清掃殘敵,刀光過處,元軍的簽軍部隊如同割倒的麥稈般成片倒伏。
“大將軍!”常遇春洪鐘般的嗓音穿透晨霧,這位被稱為“常十萬”的猛將踩著凍土大步而來,鐵槍挑著的元軍千戶人頭還在滴血,發辮上的羊脂球隨著步伐晃動,“左翼已擊潰擴廓帖木兒親軍,俘虜里有個戴狐裘的老韃子,像是趙王一脈的宗親。”
徐達接過染血的帥旗,旗桿上“王保保”三個蒙古文繡字已被刀砍得殘缺不全。他用馬鞭挑起旗角,暗紅的血跡在晨光中泛著紫黑色,仿佛凝結的血塊:“主力雖殲,此獠未擒,終是隱患。”話音未落,湯和帶著滿身血污馳馬而至,腰間懸掛的九環刀還在“嗡嗡”作響。
“末將率三千輕騎追至洮河邊,”湯和甩脫頭盔,額角的刀傷還在滲血,“那王保保竟鑿開冰河,帶著十二騎踏冰而逃。末將欲追,卻被河冰崩塌阻路……”
“窮寇莫追。”徐達打斷他的話,伸手按住湯和的肩膀。這位與他同歲的老將,眼角已爬滿細密的皺紋,“當年在太原,咱們夜襲王保保大營,他能單騎突圍;今日讓他帶幾具尸體回漠北,反倒是最好的信使。”說罷他轉身望向東方,遠處的六盤山在云霧中若隱若現,恰似一道天然屏障。
當士卒們從尸體堆里拖出脫因帖木兒的時候,這位號稱“關西鐵臂”的元軍名將正用斷肘死死壓住腹部的傷口。他蓬頭垢面的臉上沾滿泥土與血痂,只剩一只眼睛還在兇狠地瞪著明軍——那只左眼,正是七年前太原之戰中被徐達帳下副將薛顯射瞎的。
“漢狗!”脫因帖木兒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斷齒間漏出含混不清的咒罵,“你們夜里放火,白日詐敗,算什么……”
“算什么?”徐達蹲下身,用劍尖挑開他破爛的罩甲。火光映照著脫因帖木兒心口那道新月形的傷疤,這是至正二十三年徐達率十八騎夜襲時親手留下的印記。明軍大帥忽然冷笑一聲,從腰間解下牛皮水囊,傾倒出的卻不是清水,而是帶著青稞香氣的烈酒:“你兄長擴廓帖木兒若懂得‘兵不厭詐’四個字,此刻該在蘭州城與我共飲,而不是像喪家犬般躲在和林啃風干羊肉。”
脫因帖木兒劇烈咳嗽起來,鮮血順著嘴角滴落在凍土上,凝成暗紅的冰珠。他忽然仰頭大笑,笑聲中充滿不甘與絕望:“徐達,你以為勝了這一仗,就能定鼎西北?大漠深處的斡耳朵里,黃金家族的雄鷹還有千千萬萬……”
“那就讓它們試試,”徐達站起身,鐵甲在晨風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看看是雄鷹的爪子硬,還是我大明的刀槍利。”他揮揮手,兩名士卒將脫因帖木兒拖走時,這位元將忽然用蒙古語高聲吟唱起來,蒼涼的戰歌在山谷間回蕩,驚起一群寒鴉撲棱棱飛向灰藍色的天空。
未時三刻,應天府皇城內的謹身殿里,朱元璋正捏著一枚青玉棋子沉吟。棋盤上楚河漢界分明,紅黑雙方在“漢界”內殺得難解難分,恰似此刻大明與北元的戰局。劉伯溫坐在對面,手中羽扇輕搖,目光卻不時掃過窗外——他知道,今日該有八百里加急文書抵京。
“啪!”棋子落盤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朱元璋望著棋盤上被圍的“帥”字,忽然抬頭笑道:“伯溫啊,你說這王保保,是不是像極了棋盤上的‘車’?橫沖直撞,難以捉摸。”
“陛下心中早有對策。”劉伯溫正要答話,忽聞殿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黃門官捧著朱漆匣子狂奔而入,匣子上的火漆印還在散發著蠟油的香氣。朱元璋瞳孔驟縮,只見黃紙封面上“沈兒峪大捷”四個朱砂字寫得龍飛鳳舞,右下角“徐達”的花押赫然在目。
“快打開!”皇帝的聲音竟有些發顫。當捷報展開的瞬間,殿內燭火無風自動,將紙上的字跡映得明明滅滅。朱元璋越看越喜,讀到“俘獲故元諸王、平章以下官屬百六十余人,軍士八萬四千五百余人”時,竟拍案而起,手中棋子“咔嚓”捏碎在掌心:“好個徐天德!真吾之韓信也!”
劉伯溫起身接過捷報,目光在“夜襲七次,日戰三場,敵疲我打”幾行字上停留片刻:“陛下可知,徐大將軍此戰最妙處不在斬獲多寡,而在攻心為上。”他輕搖羽扇,娓娓道來,“王保保素以‘鐵騎善守’聞名,徐帥卻以小股兵力晝夜騷擾,使元軍食不得飽、寐不得安;又命人將勸降書系在箭上射入敵營,書中所言‘降者免死,愿歸鄉者給田畝’,直戳中北元士卒的軟肋。”
朱元璋撫掌大笑,忽然指著墻上的《大明混一圖》,指尖停在隴右定西一帶:“傳旨:徐達駐節蘭州,整訓士卒;李文忠部從居庸關出塞,直取應昌;馮勝等部西攻亦集乃路。”他忽然轉身望向劉伯溫,目光如炬,“伯溫啊,當年郭子興大帥在時,誰能想到咱們這群泥腿子能打到黃河岸邊?如今西北已定,下一步……”
“陛下欲效漢武故事?”劉伯溫心領神會,“然漠北苦寒,糧草轉運不易,還需……”
“糧草?”朱元璋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徐達在捷報里說,繳獲元軍糧草足夠十萬大軍三月之用。王保保這小子,倒是給咱們送了份大禮啊!”說罷君臣二人相視而笑,殿外的陽光正透過窗欞,將“奉天承運”的匾額照得熠熠生輝。
酉時,殘陽如血。徐達獨自登上沈兒峪最高處的烽燧,身后跟著捧劍的親衛。山風卷著未散的硝煙撲面而來,卻掩不住山腳下傳來的陣陣歡呼——被元軍擄掠為“頭下戶”的百姓們,正圍著明軍發放的粟米和布匹;孩童們追逐著在死人堆里撿到的銅箭頭,笑聲驚飛了低空盤旋的禿鷲。
“大帥,該返程了。”親衛遞上猩紅披風,邊緣的金線繡著的蟒紋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徐達卻擺了擺手,解下腰間的酒葫蘆——這是當年朱元璋在南京送行時所賜,葫蘆上“共飲太平”四個字雖已磨得模糊,卻依然清晰可辨。
他緩緩傾倒酒水,琥珀色的酒液滲入焦黑的泥土,驚起幾只螻蟻倉皇逃竄。遠處,常遇春正指揮士卒焚燒元軍的輜重車,沖天的火光映紅了這位猛將的臉。二十年前,他們在濠州城外的破廟中歃血為盟時,這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還只是個販賣私鹽的莽夫,如今卻已成為令北元聞風喪膽的“常十萬”。
。“伯仁,來喝一杯。”徐達拋去空葫蘆,常遇春接住時,酒液已在葫蘆口結了層薄冰。猛將仰頭灌了一口,忽然嗆得直咳嗽:“我的娘!這酒怎么是苦的?”
“那是混了血的味道。”徐達望著西方天際的火燒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濠州城被元軍圍困七日,他背著重傷的朱元璋突圍時,懷里揣著的正是半葫蘆摻了血水的麥酒。“你可知道,咱們為何能贏?”他忽然轉身,望著漫山遍野正在休整的明軍,“不是因為咱們會用兵,是因為這些兄弟們知道,他們是為了什么而戰。”
常遇春撓了撓頭,鐵槍往地上一戳,濺起幾點火星:“咱不懂那些文縐縐的道理,只知道跟著大哥和你,能讓老百姓不再吃觀音土,能讓孩子們不再被抓去當‘質子’。”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等回了南京,咱真想嘗嘗陛下說的葡萄酒是個啥滋味,是不是真比馬奶酒帶甜味?”
徐達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常遇春的肩膀。這位生死兄弟的鐵甲上,還沾著半片元軍的軍旗,旗面上的狼頭圖騰已被砍得支離破碎。遠處,軍醫正在給傷兵包扎;一名士卒坐在斷墻上,用樹枝在泥土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家”字——他大概是在計算歸鄉的路程。
暮色漸濃時,中軍大營響起了《將軍令》的號角聲。徐達望著漫天星斗,忽然想起劉伯溫在戰前寫給他的密信,其中有一句“夫戰,勇氣也。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此刻他終于明白,所謂“勇氣”,從來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千萬人共同的信念。
“大帥,軍歌起了。”親衛低聲提醒。徐達轉身望去,只見萬千火把在山谷間亮起,如同散落人間的星辰。明軍士卒們齊聲高唱:“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歌聲越過高山,掠過河流,向更遙遠的地方蔓延開去,仿佛要將這蒼茫大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染上大明的顏色。
常遇春忽然拔劍出鞘,劍身在火光中映出徐達的面容——那上面有傷疤,有風霜,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猛將將劍指向北方,大聲道:“老徐,等平定了漠北,咱哥倆去山海關看海如何?聽說那里的浪頭有房子那么高!”
“好。”徐達輕聲應道,目光投向漠北方向。那里有連綿的群山,有廣袤的草原,還有一個即將崛起的帝國。他知道,屬于他們的時代才剛剛開始,而那些在戰場上流淌的鮮血,終將澆灌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夜風漸冷,卻吹不散大營里的熊熊火光。徐達披上披風,在親衛的簇擁下緩步走下烽燧。遠處,一輪彎月已悄然爬上東山,清輝遍灑,如同為這片飽經戰火的土地披上了一層銀紗。這是勝利的夜晚,也是新的開始——對于大明,對于天下百姓,皆是如此。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