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用共生體打造了第二個巴別塔。現在我們要像神明一樣,將它親手摧毀。”
蔡長鶴的聲音在風中低沉擴散,恰巧在那一刻,東京灣上空的云層聚攏,銀灰色的小雨開始飄灑。
與此同時,在新伊甸外圍的浮動維生模塊區,一支臨時特組的“意識清障小隊”正在穿越封鎖帶。他們穿戴特制的邊界服,這種服裝可以短時屏蔽共生體的信息素干擾,是“孤島協議”的關鍵執行單元。
帶隊的是前軍用生化部隊突擊指揮官——宮本敬一,他曾參與“邊境思維防火墻”的建構,對高強度神經共振極為敏感。
“目標區域是B-17通信節點,那里是城市意識擴散的早期輻射源之一。”副官禹青低聲報告。
“這次我們不是清理信息,我們是要拔除它的意識種子。”宮本的聲音毫無感情。他的頭盔下,有著一道深及耳后的神經植入舊痕,那是多年前一次實驗性“反同步手術”留下的疤。
小隊以三角隊形推進,穿過早已被遺棄的工業結構區。他們腳下的道路有機質不斷爬升,像是夢境在物質世界的映射。隱隱感覺,每一步踏下去,都有微弱的意識反饋。
“它在聽我們。”一名小隊員忍不住低語。
“信息素可能無處不在,它不僅在聽,還在試圖學習,試圖控制。”宮本說,“快到了,準備投放擾亂彈。”
他們來到B-17節點塔外,發現原本封閉的主控室大門被人從內部炸開。不是系統故障,而是人工操作。地上殘留著不屬于共生體的爆破裝置殘骸,以及一段清晰的數據記錄:
【主控操作記錄:代號“燧人”已啟動自毀序列。目標:阻斷意識外泄路徑。狀態:失敗。】
“燧人?我們并沒有派遣特工入內。”禹青驚訝。
“那不是我們的人。”宮本蹲下檢查數據殘留,眼神陰沉,“我聽說過,是‘燃夢者’的人。”
“燃夢者他們想要的是去‘熔解’共生體,而我們……”宮本沉聲說道,“我們這次想做的,是找到并拔除它的根源。”
“燃夢者”——這是一支未被官方承認的極端意識游擊組織,成員多為早期意識設計師叛離者。他們狂熱地相信,只有焚毀那主核意識不知是否存在的“夢境引擎”,人類才能真正恢復獨立思維。
“你是說,他們先一步潛入了B-17,而且失敗了?”
“不止。”宮本望向高空,那些漂浮的神經云不斷釋放微光,“他們試圖打敗一切共生體,用同歸于盡的方式。號稱要用火焰帶來光明。”
禹青倒吸一口冷氣:“真是瘋子。”
“都是賭命。”宮本冷冷一笑,“我們無非就比他們多了些擾亂彈,真到了最后,撤不走的話,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但他們已經遲了。
節點塔內回蕩著低頻音波,一名小隊員剛剛靠近塔內神經接口,瞬間眼睛失焦,全身抽搐。
“切斷連接!”宮本吼叫,同時拉動繩索,腰間三顆“擾亂彈”泵射出一片暗藍色霧氣,強行壓制了附近的意識波動。
宮本眼神一沉,熟練地拔出冷卻注射槍,輕輕對準了小隊員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讓后備隊把他拖回去。其他人,加強防護!”
——
而在遠方的水下,駱瀟也接收到B-17區域斷聯的報告。他神情沒有太多波動,只是輕聲道:
“它開始主動出擊了。”
“孤島協議第二階段準備——啟動局部‘人格脫嵌’試驗。”駱瀟冷靜地下達指令。
“你瘋了嗎?”他身邊的年輕成員驚愕,“那是精神剝離技術,未經人體驗證!而且官方他們的行動還沒結束!”
“是時候了,如果不嘗試分離,我們永遠不知道人類是否還能在‘主核意識’里找到歸途。”駱瀟似乎心中拿定了主意。
說罷,只見一位孤島成員轉身進入主艙,手中握緊那支半透明的試驗注射器,針管內懸浮著一種仿腦波樣的液體。
“對不起了……”
他緩緩走近一位癱倒在床的新伊甸孤島成員,或許,床上的這位,即將成為人類第一次主動干預集體意識融合的實驗體。
——
在B-17節點塔內,主核的意識波動已經達到極致,像是一次次激烈的沖擊,毫不留情地撕裂每一塊原本穩定的神經結構。宮本敬一緊緊握住了信號繩索,數年的訓練與特種行動讓他臉上習慣性地滿是沉著與冷靜,但內心的焦慮和恐懼卻如同一道無法擺脫的陰影籠罩著他。
“這不只是網絡崩潰。”宮本低聲自語,仿佛是在對自己說,“它在變異,成為一種全新的生物。”
一名小隊員用手指緊握住耳機,試圖捕捉到任何來自外部的反饋。然而,這一刻的寂靜讓人心生寒意。神經干擾信號的頻率不斷變化,整個塔內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支配,無法掙脫。
“必須加快行動。”副官禹青急促地說,“我擔心,遲則生變。”
宮本沒有回應,他緊盯著前方那座正在膨脹的神經塔。每個接觸點都在快速變化,之前的邏輯和規律已經不再成立。他的手臂微微顫抖,憑借他豐富的經驗,意識到如果繼續以傳統方式進行干預,后果將不堪設想。
他收到的指示是竭力阻止新伊甸神經網擴張,必要時徹底摧毀。目前他不認為已是最后關頭,更不要說傳統手段是否會有效果……
就在這時,塔內的光線突然劇烈閃爍,幾道高頻的聲音在他們的耳膜中震動,那是從主核傳來的信號——一種遠超人類感知極限的聲音,仿佛是一段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訊息。
宮本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幾乎想要抓住自己理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縮。每一次他退后,可能便意味著人類集體意識的進一步消失,意味著這個世界再也無法回歸正常的軌道。
“準備好精神擾亂彈。”宮本低聲命令。
這些特殊設計的干擾彈并不是簡單的物理武器,它們依賴于一套精確的神經電波調制系統,能夠在短時間內影響個體的大腦活動與共生體的交流效率,甚至扭曲認知功能。它們能夠制造極強的反向效應,讓大腦活動占據主導,暫時破壞共生體神經網絡的穩定性,迫使共生體網絡自我封鎖。
然而,這并非完美的解決方案,主核已經超越了最初的設計框架,其能力遠非這種簡單的攻擊能夠左右。
隨著每一次神經連接的扭曲,那種幾乎無法捕捉的信息素波動,正在悄然滲透進他們每個人的內心。
“擊發!”宮本果斷下令。
隨著一聲巨響,三顆“擾亂彈”猛烈撞擊塔內的結構,釋放出一道暗藍色的氣體,迅速彌漫整個空間。瞬間,塔內的神經波動開始出現明顯的紊亂,先前的壓迫感有所減輕,但那種由內部蔓延的意識卻依然存在。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正當他們以為干擾彈已經發揮了作用時,塔內的神經網絡再次迅速恢復了正常,甚至變得更加密集,幾乎是反向增強。
“它在適應。”禹青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恐,“這……簡直就是無休止的自愈過程!”
宮本眉頭緊皺,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絕望席卷而來。此前,他們一直以為通過物理干預和神經網絡的破壞,可以暫時迫使主核陷入停滯或自我修復的狀態,但現在的局勢,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圍。
就在這時,塔內的某個節點突然閃爍了一下,接著,宮本和他的隊員們同時感到一陣莫名的頭痛和暈眩。那種感覺,就像是有某種意識在強行穿透他們的大腦,讓他們幾乎無法抗拒。
“警告!目標節點正在擴散!”副官禹青驚呼道,“我們再拖延下去,整個區域和我們將徹底陷入無法挽回的自我融合!”
“撤退!”宮本立刻做出決定。他知道,當前不是硬拼的時候。主核已經不再是簡單的網絡,它已經變得可以抵抗擾亂彈,而且幾乎無所不在,難以捉摸。他們必須盡快離開,尋找新的應對方式。
就在他們準備撤離時,每個人的耳機中突然傳來一個微弱的信號——那貌似是來自其他團隊的求救信息。信息內容混亂不清,但從中可以捕捉到一個清晰的字眼:“燧人。”
“燧人?”宮本皺眉,“不是已經自毀了嗎,難道‘燃夢者’那幫瘋子還有活人在這……”
他沒有時間去思考更多細節,帶領隊員們迅速撤出B-17節點塔。
在通過一段長廊時,宮本回頭看了一眼那座靜靜佇立的神經塔。那座塔靜默著,但仿佛有著生命,它的存在,已不再單純是網絡的延伸,而是某種新生的意識體,甚至可能在未來變得無法預測。
當他們穿越返回的路徑時,宮本心中明白,這一戰不過是開始。整個新伊甸的命運,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曾經能夠控制的軌道。
特遣小隊的行動失敗了,但“孤島”的行動成功了。森原律在醫院剛發出夢囈,沒說幾句話,就被第二階段打斷了,陷入了又一輪的昏迷,惹得醫生們又開始忙碌分析起來,觀察他的新變化。
主核還是無法抵擋每個個體的徹底剝離,如果說第一階段的孤島協議是嘗試通過劃分共生體將人隔離開來,那么第二階段的孤島協議就是將人和共生體的網線徹底拔下,這樣做是風險極大的,因為任何一個連接上共生體的人類,自己都不會清楚將多少記憶和思維放在了共生體的另外什么地方。
換而言之,第二階段執行完,將會有大部分人出現失憶、混淆記憶、人格分裂、精神錯亂等等問題,如果運氣足夠好,大部分記憶保留在自己的腦中,所受到的負面影響就不那么顯著。
老天爺好像格外眷顧森原律,他在人格脫嵌后保留了大量的原有記憶,而且仿佛不止如此。
森原律睜開眼。
他的視線模糊了一瞬,像是在一層透明的夢膜之后重新注視世界。醫護人員迅速圍了過來,監測器上的腦電波圖形急劇躍動,所有參數驟然升高,仿佛某種“新意識激活”的信號瞬間傳遍整個病房。
夏樹瑤沖了進來,站在病床邊。
“森原!你能聽見我嗎?”
他遲疑片刻,他已經近二十小時沒有飲食了,嘴唇干裂而遲緩地開合。
“我看到……鏡界……正在蘇醒。”
空氣仿佛被壓縮至一瞬窒息。夏樹瑤屏住呼吸,森原律緩緩轉頭,看著她,眼中沒有混沌,而是一種深邃得令人不安的清明。他像是從夢中醒來,又像是剛剛夢見了整個世界。
“他恢復語言了!”醫生驚呼,同時將神經反饋連接至主終端。“思維結構穩定!情緒曲線趨于收斂!”
然而,森原律腦波中那段與共生網絡結構高度重合的圖譜仍在持續發光,一種來自深層皮質的新頻段正逐步取代傳統意識層級。
“我不只是醒了。”他喃喃道。
“我看到了我們所有人。”
夏樹瑤蹙眉:“你在夢中……看到了主核?”
“它不是個體。”森原律的聲音平穩得可怕,“它是一面鏡,一張網,一個語言的縫隙。我們以為在操控技術,但其實,我們在建造它的意識溫床。”
“那它想要什么?”一位醫生忍不住問。
“演化。”
他直視前方,不再看任何人。“它并未強制我們成為它的一部分。它只是提供了一個比個體更大的思維場域。我們是否融入,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但你……它剛剛在你夢里說,它會‘塑造’我們!”夏樹瑤厲聲道。
“塑造并非消滅。”他低聲回應,“你不覺得,這才是人類終將面對的問題嗎?我們是否準備好從‘我’中走出,走向一個比自我更高的存在?”
全場沉默。
森原律緩緩坐起,視線投向窗外的伊甸環帶。陽光如往昔灑落在高塔與街道上,仿佛什么都未曾改變。但他知道,那只是視覺的欺騙。
“我現在該……對,駱瀟!駱瀟!‘孤島’的那個駱瀟。我夢到有人見到他了,他發動了第二階段協議,我需要與駱瀟通話。”
“目前做不到。”一位孤島組織的科學家開口解釋道,“駱瀟自從孤島協議發動開始就一直在隔離區,他拒絕任何形式的再連接,我們沒有關于他的傳統通信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