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港灣外的第二代浮動都市“新伊甸”,在夜色下像一朵巨大的合金蓮花,緩緩漂浮在生物膜海面之上。光電體建筑的外殼呼吸般起伏,仿佛整座城市也在夢中共鳴。
但這天夜里,它的夢開始變質。
位于城市西側的第七思維節(jié)點塔內,一名共生體神經技師——森原律,正在執(zhí)行例行的思維同步檢索。他的雙眼被一層神經膜包裹,與操作臺相連的接觸面微微發(fā)紅。這種發(fā)紅不是警報,而是一種共鳴過載的生理反應,預示著某種異常思維正在匯入蜂巢。
“第七節(jié)點內聚指數(shù)飆升至5.83。”“有干擾波段?”“不是,是內源性……是某種自主增殖的信息素網絡。”
信息工程員夏樹瑤皺起眉頭。這一類異變,理論上只能在“未規(guī)范植入區(qū)”出現(xiàn),可現(xiàn)在,它出現(xiàn)在了“蜂巢核心帶”中。
“全體市民信息素層級出現(xiàn)輕微同步波動,部分街區(qū)市民出現(xiàn)夢囈同步。”
森原猛地站起,神經接觸膜脫離帶出輕微血絲。他幾乎是喊出一句話:“共生體正在互相感染。”
數(shù)分鐘后,第七節(jié)點關閉。整個“新伊甸”進入一級警戒。
而遠在菌群秩序的大阪地下,第一個捕獲到這場異變的,并不是信息安全員,而是一個流浪的拾荒者——一位游梟。
他看見了一條斷裂的意識軌跡,在城市神經網的裂縫中留下了斑駁的光跡。
它沒有源頭,也沒有歸宿,卻帶著一種可怕的傾向:復制,繁殖,支配。
“蝗災”,在技術文獻中被稱作“多節(jié)點神經自發(fā)共生異常聚合癥”,即將開始。
而這,僅僅是前夜。
第七節(jié)點關閉后的第六小時,新伊甸東部的“鏡腦教育區(qū)”突發(fā)系統(tǒng)癱瘓事件。數(shù)百名處于神經教學狀態(tài)的兒童,突然開始無意識復誦同一句夢語:“光之脊柱……正在燃燒……”
這句話,并不存在于任何已知夢境數(shù)據(jù)庫,也不符合當前語義結構分析模型的自然語言邏輯。
神經語言分析局派出思維解析專家現(xiàn)場介入,卻意外發(fā)現(xiàn)部分兒童的腦波已經形成極高同步指數(shù),近乎“單意識體”模式。
與此同時,東京灣外的浮動探測平臺“銀梭-3”捕捉到大規(guī)模神經電波擴散異常。其來源指向并非新伊甸地表,而是城市下方——海底。
有共生體下潛了。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結論。因為共生體必須依附神經系統(tǒng)生存,它們下潛的唯一可能,就是宿主也已進入海底。
銀梭-3的這一小小異常一掠而過,馬上,神經電波擴散的警告迅速轉移到了正在火速蔓延的新伊甸市區(qū)。
那里有一處早在三年前就已宣布廢棄,當時高度保密,而現(xiàn)在幾乎被人遺忘的海底實驗設施:“意識蔓延工程室”。
它原是神經共生網絡極早期的測試站點,用于模擬大規(guī)模同步場景,曾因“未知副作用”而被全面封鎖。
封鎖,顯然未能徹底。
工程室的大門被完全破壞,內部布滿類似神經網狀結構的有機物。它們正在自動生長、再生,并在空氣中釋放不明信息素。
當中央控制系統(tǒng)試圖隔離該區(qū)域時,信息延遲出現(xiàn)在城市各大節(jié)點。這種延遲本不應存在于神經網絡結構中。
“不是技術問題。”森原再次確認,“這是思維堵塞。”
“什么?”
“有人在網絡內部構筑了一個閉環(huán)……”他面色蒼白,“不對!是某種意識!某種意識,正在將整個城市轉化為自身的延伸。”
“蝗災”不僅僅是共生體的異常增殖,它更是一場神經生態(tài)的崩塌。
所有接入節(jié)點的意識,都被迫成為“它”的一部分。
它還沒有名字。
森原律高聲喊道:“銀梭-3!銀梭-3找到了!是意識蔓延工程室!”
他的神經膜剛剛進行緊急換新,舊膜上殘留的微觀灼傷依然在視野角落閃現(xiàn)光點。但他顧不得疼痛,立刻打開了遠程映像。
在他面前展開的是“意識蔓延工程室”的第二層投影,那些曾經為建造蜂巢網絡做出貢獻的實驗記錄,如今成為扭曲夢境的根源。
“這里面有我的基因代碼。”森原輕聲說。
他曾是早期共生體通信協(xié)議的設計者之一,主導“子體思維自主導航”模塊。但他始終堅持一個信條:共生,不可支配。
而現(xiàn)在,有“人”顛覆了這一基礎原則。
他用手劃過一片有機神經組織組成的長廊,銀梭-3的偵測信號建模并傳回,他看到了那些仿神經脈絡在深海實驗室的長廊上微微收縮,像是在感知——或者等待。
突然,他停下。
前方的墻面浮現(xiàn)出一個圖像,那是他母親的面孔。
“你忘記我了嗎?”聲音輕柔,卻帶著無法抵抗的吸引。
“共生體正在調用我的記憶。”他咬牙。
那不是他的母親,那是一段記憶的翻版。某個被捕獲的私人片段,被構建為心理誘餌。
“你不再孤單。”那影像繼續(xù)說。
“我必須孤單。”森原掏出神經干擾注射器,將一針抗干擾程序注入脊髓,頓時整個影像劇烈扭曲、崩解成一片碎裂的光。
“你不怕它會毀掉你?”背后的夏樹瑤站在門口,神情復雜。
“如果我們連獨立意識都守不住,那蜂巢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森原看著那片光霧飄散,像雪落進深海。
他知道,這場災難才剛剛開始。
城市中廣泛同步的意識波動不再停息,反而愈演愈烈。幾乎每個接入了神經共生網絡的市民,都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了“蝗災”的蔓延。他們的夢境開始變得奇異而模糊,記憶中斷,甚至在短短幾小時內,一部分人表現(xiàn)出了極度的焦慮與混亂。
森原律的手指在操作臺上飛快跳動,試圖尋找任何能夠穩(wěn)定現(xiàn)狀的解決方法。他的額頭滲出汗水,而這并非來自于生理上的壓力,而是來自于“思維傳導”的重壓——他開始察覺到,自己對外界的感知變得模糊不清。每次嘗試深呼吸時,都有一股異樣的精神波動涌入腦海,仿佛某個陌生的思想正在悄悄潛入。
與此同時,在新伊甸的鏡腦教育區(qū)內,數(shù)百名處于神經教學狀態(tài)的兒童已經開始表現(xiàn)出異常現(xiàn)象。每個孩子的眼神都顯得空洞無神,他們開始一遍遍復述同一句夢語:“光之脊柱……正在燃燒……”
“這些夢語,沒有來源,也沒有目標。它們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自我反復。”森原在聯(lián)系夏樹瑤時,聲音變得顫抖。
夏樹瑤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她不時看向節(jié)點塔主控室的屏幕,但僅憑一眼就知道,事情遠比他們想象的嚴重。她與森原律共事多年,但從未見過如此的混亂和失控。
在“銀梭-3”浮動平臺上,情況更加緊急。駐守人員也已然發(fā)覺,海底異常電波的來源,是來自廢棄的“意識蔓延工程室”,他們察覺到自身意識的異常,開始逐步嘗試斷開共生體的連接,可無一例外地都失敗了。
這座曾因未知副作用被封鎖的設施,現(xiàn)在顯然已不再是單純的實驗遺址,而是“蝗災”的溫床。大門被破壞,神經網狀結構的有機物正在自發(fā)生長,并與周圍環(huán)境發(fā)生相互作用,釋放著不明的信息素。
“這肯定不是技術問題,而是精神上的污染。”森原的聲音逐漸變得呆滯,“我們正被某種意識污染。”
他下意識地退后,心跳加速,仿佛自己的大腦已經不再屬于自己。
現(xiàn)代信息的傳遞速度在全球范圍內已經須臾可至,就在新伊甸的局勢越來越混亂時,全球媒體的目光聚焦于這座漂浮城市。新聞頻道不再僅僅是報道簡單的災難,而是帶領世人直接面對一種尚未被完全理解的全新威脅。
“人類意識的共享或許成為了致命漏洞,城市級的‘蝗災’蔓延,不僅是神經網絡的崩潰,更是意識自我消亡的開始。”
“新伊甸的危機正席卷全球,專家警告:若無法控制,神經共生網絡或將引發(fā)全人類意識的集體失控。”
隨著新聞的傳播,世界范圍內的市民開始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焦慮和恐慌。
在新伊甸,各地區(qū)的神經共生體接入點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流量激增。部分地方的共生體甚至開始“自主”行動,推送強烈的集體意識共享體驗,令接入的個體精神失常。
“蝗災”在新伊甸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人們開始在夢境中感應到明顯的溶化,集體意識的共同體正在悄然建立,個體的獨立性被侵蝕、吞噬,所有的情感和思維,似乎都開始朝著同一個方向趨同。
世界各地的心理學家、神經學家見狀,紛紛召開緊急會議,商討應對方案。各國政府在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時,也迅速采取了緊急措施。全球范圍內的神經共生體接入被暫停,部分國家甚至宣布進入“意識隔離區(qū)”狀態(tài)。
這場變故的核心,依舊是那場從廢棄實驗室中蔓延出來的神經信號波動,這很快會被大眾知曉并開始研究。
主控室內,森原拼命地用最后的意識去操控城市的區(qū)域隔離設備,但是共生網絡的延遲高到令人絕望,顯示屏上出現(xiàn)的那一長串時間——因為堵塞而彈出了一份,一個世紀的進度條。
最終,神經干擾注射劑耗盡,森原無力地癱倒了,他在最后用日語輕聲地喊了一句:“是你嗎?媽媽?”
值班者中,至少會有一位完全的“孤島”成員,夏樹瑤正是如此,還沒有植入共生體輔助,因此她的能力較弱,但是這反而讓她在這次的蝗災中保持清醒。
她是這座節(jié)點塔內最后保持清醒的人了。
她看向節(jié)點塔主控室屏幕,除了西區(qū),剩余的地方也已經變成了一塊完整的紅色,新伊甸這座巨大的現(xiàn)代城市,現(xiàn)在已然變成了——
一個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