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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行險

“聽說了嗎?官家今日下了旨意,命知揚州呂頤浩加緊修繕城池!”

一個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其中的雀躍,從樞密院簽押房的窗欞外飄了進來,外面廊廡下,幾個官員的腳步聲急促。

“揚州?這么說,‘巡幸東南’已是鐵板釘釘了?”

另一個聲音透著如釋重負,話語里還帶著幾分按捺不住的興奮,“還有發(fā)運副使李祐,也被任命為隨軍轉(zhuǎn)運使,這陣仗,怕是動身就在眼前了!”

“可不是嘛!應天府這地界,四面漏風,成日里提心吊膽,早該挪挪窩了!還是江南好,魚米之鄉(xiāng),又有長江天險……”

聲音逐漸飄遠。

陳南擱下筆,揉了揉發(fā)脹的額角。

這兩天秋老虎肆起,樞密院的簽押房內(nèi),更是悶熱難當,身上的袍服黏膩得難受。

揚州!

修城!

轉(zhuǎn)運使!

之前的太學釋奠,張俊的淮甸屯田,都只算小石子投湖,漣漪一過,水面依舊。

黃潛善、汪伯彥這兩賊,依舊穩(wěn)坐釣魚臺,一步步將這風雨飄搖的朝廷,推向南逃的深淵。

如今,連官家也正式下旨,為“南巡”做起了具體的準備!

揚州那邊呂頤浩奉旨修城,李祐做了隨軍轉(zhuǎn)運使,孟忠厚要去奉迎太廟神主……樁樁件件,齒輪咬合,已然開始轉(zhuǎn)了。

揚州修城的消息,怕只是一個開端。

陳南端起桌上一份無關緊要的文書,尋了個借口出門,匆匆離開了令人窒息的樞密院簽押房。

他沒有去御史臺尋陳東,那里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需要先確認這個消息的真?zhèn)危纯闯⑹欠褚呀?jīng)將此事公之于眾。

懷著這樣的念頭,他腳步一轉(zhuǎn),朝著宮城外專門張貼皇榜的告示欄走去。

還未走近,便已看到告示欄前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陳南的預感,很快便成了現(xiàn)實。

一道措辭冠冕堂皇的詔書,赫然張貼在應天府的各個告示欄前。

詔書宣稱,體恤國事艱難,為策萬全,官家決定“巡幸”四方,以安撫軍民,體察民情。

巡幸的范圍包括了荊、襄、關、陜、江、淮等廣大地區(qū),幾乎涵蓋了半個大宋。

詔書中特別強調(diào),此次巡幸務必“因陋就簡”,官家的飲食“不事豐美”,沿途的驛站亭傳“僅備風雨”,橋梁舟船“取足濟渡”,道路“毋治”,地方官吏“毋出”,嚴禁騷擾百姓,違者“重置于法”。

這一番話說得是何等體恤民情,何等克己奉公!

然而,詔書的后半段卻話鋒一轉(zhuǎn),著重強調(diào):“惟軍馬芻糧,必務豐潔,將士寨柵,必令寬爽。”

“因陋就簡?飲食不事豐美?”旁邊一個干瘦的老秀才,捻著幾根稀疏的胡須,嘿然冷笑,“說得比那廟里的和尚念經(jīng)還好聽!前面說得這般清湯寡水,后面卻要軍馬糧草豐潔,將士營寨寬爽!嘿嘿……”

“可不是嘛!”一個挑著擔子的貨郎也湊了過來,“咱們老百姓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官家倒好,這是要換個風水寶地享清福去嘍?”

“噓!小聲點!不要命啦你!”旁邊有人連忙提醒。

“怕什么?!”貨郎梗著脖子,“朝廷都不顧咱們死活了,咱們還怕說幾句實話?我看啊,這應天府是待不住了,金人還沒打過來,咱們就先被自己人折騰死了!”

“說的是啊,前些日子剛聽河北的親戚說,馬忠那個縮頭烏龜,擁兵不前,被官家輕輕罰了一下就沒事了,看來朝廷是真不管北方了……”

“東南那邊也不太平,聽說杭州、秀州那邊鬧匪鬧得厲害,官兵都嘩變了……”

“唉……這世道……”

圍觀的百姓們議論著,嘆息著。

陳南默默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它用“巡幸”的名義,掩蓋了逃跑的實質(zhì);用“因陋就簡”的幌子,安撫了民心,卻又為南逃的軍隊準備好了充足的后勤保障。

黃潛善、汪伯彥,果然是玩弄權(quán)術的老手!

他轉(zhuǎn)身離開人群,腳步沉重。

回到樞密院簽押房里。

破局,必須破局。

黃、汪二人最大的依仗,無非是不斷向官家灌輸北地已糜爛不堪、無可救藥的論調(diào),

官家又年輕,親歷過靖康的慘事,對金人怕到了骨子里。

要讓官家,讓朝堂上那些還未完全泯良心的人、尚存一絲血性的人,看到北邊并非鐵板一塊,抵抗金虜,也非全無指望。

他移開目光,落向桌案一角,那里有幾份關于河北、河東軍情的零散塘報。

黃、汪他們篩過的東西,多半是敗仗、亂象,義軍也成了“流竄滋擾”。

可縫隙里,總有些火星子。

河北招撫使張所,河東經(jīng)制副使傅亮。

這兩個名字在他腦中盤旋。

史書上對這二人評價不低,都是鐵了心要抗金的,只眼下正被黃、汪死死壓著。

若能讓他們,將北地真正的抗金情形,那些被刻意抹掉的血戰(zhàn),那些悄然壯大的義軍隊伍,直接遞到官家面前……

手心滲出些汗。

張所、傅亮本就是黃、汪的眼中釘,讓他們上密奏,等于把他們往火坑里又推了一把。

一旦事泄,或是官家不信,那后果……

奏疏如何繞過黃、汪的眼線,送上去?官家信是不信?黃、汪二人又會如何反撲?

每一步,都懸得很。

可一旦成了,哪怕只是讓官家心里對黃、汪那套“北方必敗”的說辭生出丁點疑影,便能多爭些時日,多些變數(shù)。

干了!

他不再多想,從案卷底下抽出一張不起眼的信箋。

紙張的邊緣有些毛糙,是他平日里練習書法時裁下的邊角料,不引人注目。

他不能,也沒有資格直接給張所、傅亮這等級別的封疆大吏下達任何指示。

那太僭越,也太容易暴露。

他只能旁敲側(cè)擊,以一個身在京中、憂心國事的下層官員的口吻,隱晦地向他們點明朝中南遷大局已定。若想挽回,唯有將河北、河東義軍抗金的真實戰(zhàn)況,特別是那些能提振士氣的勝績,如某地斬獲、某部已成氣候,以密奏急呈,或有萬一。

“密奏”二字,他下筆極重,又添了句,務必詳述細節(jié)。

如何送出去?

兄長陳東那邊,或許能通過王珪搭上張所,可太慢,也太繞。

他掃了一眼樞密院內(nèi)負責文書流轉(zhuǎn)的吏員們,又望了望宮城的方向。

黃、汪的勢力再大,這樞密院的文書傳遞,宮里的內(nèi)侍往來,總不可能處處都是鐵桶。

總會有那么一兩個不甘同流合污的,或是有那么一兩個……可以用些手段的。

他將寫好的信箋仔細折好,不著痕跡地收入袖中,又理了理微皺的袍袖。

后背的中衣,已被冷汗浸了個透。

他端起桌上一份尋常文書,起身朝著院中走去,腳步如常。

剛到廊下,迎面撞見一個吏部的小官,約莫三十歲年紀,尖嘴猴腮,正是吏部主事劉鍇。

此人陳南有些印象,素來與黃潛善那邊走得頗近,是個趨炎附附勢、慣于溜須拍馬的角色。

那劉主事一見陳南,臉上立刻堆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拱了拱手。

“喲,這不是陳編修嗎?這是要去何處?瞧你這額上的汗,里面熱得緊吧?陳編修年輕有為,深得樞密相公賞識,前途無量啊!”

他眼神在陳南臉上滴溜溜一轉(zhuǎn),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探究。

陳南心中一凜,知道此人是黃黨眼線,面上卻不動聲色,也回了一禮。

“原來是劉主事。是啊,暑氣未消,公房里人又多,出來透透氣,順便送份文書。倒是劉主事,行色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他反將一軍,想探探對方的來意。

劉主事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也沒什么大事,奉黃相公之命,來樞密院取幾份河北的軍情簡報,相公說要親自過目,看看北邊那些不識時務的家伙,又在如何虛耗國帑。”

他說話時,眼神有意無意地瞥向陳南手中的文書,以及他那只垂在身側(cè)、藏于袖中的手。

陳南心中暗罵老狐貍,臉上笑容不減:“原來如此。黃相公宵衣旰食,為國操勞,實乃我輩楷模。下官這里還有些瑣事,就不打擾劉主事了。”說罷,他微微頷首,便要錯身而過。

“陳編修請留步。”劉主事卻不依不饒,又往前湊了半步,幾乎要貼到陳南身上。

“方才見編修神色凝重,莫不是為了北方戰(zhàn)事憂心?也是,如今這局勢,唉……不像咱們江南,安穩(wěn)哪!聽說呂知州在揚州大興土木,想來官家圣駕不日便可南幸,到時候,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也能跟著松快松快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那雙小眼睛不住地打量陳南的反應。

陳南強壓下心中的厭惡和警惕。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大宋臣子,為國事憂心,乃是本分。劉主事若無他事,在下先行告退。”

他語氣轉(zhuǎn)冷,不再與此人虛與委蛇。

劉主事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訕訕一笑,知道再糾纏下去也問不出什么,只好側(cè)身讓開道路。

“陳編修慢走,改日得閑,再登門拜訪,向編修請教公文之道。”

陳南不再理會,徑直穿過庭院,心中卻更加堅定了盡快將信送出的念頭。

連劉鍇這種角色都開始如此明目張膽地打探,可見黃、汪二人對朝局的掌控,以及對異己的防范,已經(jīng)到了何等嚴密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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