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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新途

  • 燎宋:覺醒年代
  • 旋步舞人罪
  • 2769字
  • 2025-04-30 22:00:00

當夜,陳家小院。

雨已經停了。

吳清蕙已經歇下,里屋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這讓外間三個男人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些。

外間,陳東坐在凳子上,雙手插進散亂的頭發里。

詔書被隨意地扔在桌角。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黃潛善!汪伯彥!這兩個奸賊!定是他們在背后搗鬼!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法子來羞辱我,堵住我的嘴!”

歐陽澈坐在一旁,臉色也極為難看。

他拍了拍陳東的肩膀,嘆了口氣:“少陽兄,稍安勿躁。圣旨已下,木已成舟。此刻再激憤亦是無用。只是……這御史里行之職,雖品階不高,卻也……唉,確實是意在將你束之高閣啊。”

他心中也充滿了憂慮,本以為陳東的“中秋奏疏”能拖延一時,沒想到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他還當這是黃、汪二人的手筆,比預想的更加狠辣直接。

卻未料到,這看似羞辱的安排,實則出自那位年輕官家的親自授意。

“束之高閣?他們是想把我活活憋死!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掏空國庫,裹挾官家南逃,把中原拱手讓給金人?我做不到!我寧可……”

“寧可什么?”

陳南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聲音不高,卻異常冷靜,打斷了兄長的沖動之語。

“寧可再去宮門前撞個頭破血流,然后讓他們名正言順地給你扣上一個‘咆哮朝堂,藐視君恩’的罪名,將你下獄問斬嗎?!”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份被兄長嫌棄的詔書,仔細地撫平上面的褶皺。

轉過身,甚至帶了點揶揄。

陳東被問得啞口無言,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的憤怒漸漸被痛苦和迷茫取代。

是啊,死了,一了百了,可……

陳南將詔書重新放在桌上,目光在兄長和歐陽澈臉上轉了一圈。

“阿兄,歐陽先生。你們覺得,這是一個羞辱,一個閑職,對嗎?”

兩人下意識地點頭,這不明擺著嗎?

“可在我看來,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機會?”陳東和歐陽澈同時愕然。

“對,機會。”陳南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夜風立刻帶著冷鉆了進來。

“黃潛善和汪伯彥,包括官家,他們都以為,把你扔進御史臺的故紙堆里,你就成了拔了牙的老虎,再也無法發聲,無法行動。

他們覺得你只會空談大義,不懂實務,更不屑于處理那些繁瑣的文書案牘。”

他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看著兩人:“這恰恰是我們的機會!雖然‘里行’只是個差遣,權力有限,但名義上,你依然有查閱各部司往來文書、彈劾案卷的權力!

阿兄,他們想用文山會海淹沒你,那我們就將計就計!”

陳東眉心緊鎖,若有所悟:“二郎,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陳南語氣加重,“阿兄,從明天起,你就去做一個‘稱職’的監察御史里行!

他們不是覺得你只會空談嗎?你就讓他們看看,你也能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們不是想讓你埋首故紙堆嗎?那你就一頭扎進去!

但你的目的,不是去挑那些無關痛癢的錯別字,而是要從那些看似枯燥、雜亂無章的文書、賬目、官員調動記錄、物資轉運憑證里,去尋找蛛絲馬跡!”

他走回桌邊,手指在桌面上敲擊著:“黃、汪二人要南遷,必然會調動人力物力,轉移財產,安插親信。

這些動作,無論他們多么小心,都必然會在各部司的文書往來中留下痕跡!

吏部的人員任免,戶部的錢糧調撥,工部的船只征用,兵部的軍械運輸……

阿兄,你的戰場,就在那些他們以為最安全、最能困住你的地方!你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證據,一點一點地挖出來!”

歐陽澈的眼睛亮了起來,撫掌道:“是啊!他們以為給了少陽兄一副枷鎖,卻不知,這枷鎖,或許能變成一把鑰匙!”

陳東也終于徹底明白了自家兄弟的用意。

心中的屈辱和憤怒并未消散,但卻被一種新的、更加沉重也更加危險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看著弟弟那雙深邃而堅定的眼睛。

這真的是那個以前風風火火、毛毛躁躁的二郎嗎?

許久,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字字鏗鏘。

“好!他們想讓我做案牘蟲,我就做給他們看!我倒要看看,這故紙堆里,到底埋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齷齪!”

三人又就細節商議了許久,直到天色將明,才各自散去休息。

這一夜,注定無眠。

~~

復明日。

天光微亮。

老天爺總算賞了個好臉,連日的陰雨被驅散。

久違的陽光刺破云層,給這座飽經風霜的城池帶來了幾分難得的暖意。

陳東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青綠色官袍。

這是監察御史里行的品階服色,雖然品級不高,但終究是官身。

因為事發倉促,亂七八糟,印綬魚袋什么的壓根沒影兒。

但這身袍子,卻是吳清蕙用他們帶來最好的料子,連日趕工改制的,針腳細密,熨燙得平平整整。

吳清蕙挺著越發笨重的肚子,身形因孕育而圓潤,卻不掩清麗。

站在丈夫面前,仔細地替他撫平衣領上的每一絲褶皺,又理了理袖口。

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眼底深處的擔憂,卻怎么也藏不住。

“夫君,凡事……多加小心。”

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這句最樸素的叮囑。

陳東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微涼和輕顫,心中一暖,也一痛。

這些日子,她自己千里奔波,懷著身孕還要操心家里……自己這個夫君,做得實在慚愧。

“清娘,放心吧,我省得。”

陳南站在一旁,看著銅鏡中那個身著嶄新官袍的兄長。

鏡中的人,身形依舊挺拔,眼底深處,卻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跳躍。。

烈火淬煉過的鐵,沉潛內斂,也多了幾分堅韌。

“阿兄,”陳南低聲提醒道,“記住我們先前說的話。忍耐,觀察,記錄。別沖動,別冒頭。你的眼睛和耳朵,就是我們現在最鋒利的武器。”

陳東深對著鏡中的自己,也對著身后的親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邁步走了出去。

陽光照在身上,帶著初秋清晨微薄暖意。

應天府的街道,在晨光下顯得更加混亂而真實。

雨水尚未完全干涸,泥濘的路面反射著刺眼的光。

空氣中混雜著潮濕的泥土味、早點攤的炊煙味、牲畜的糞便味,還有一種屬于饑餓、疾病和絕望的、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街道兩旁,蜷縮著拖家帶口的流民。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神麻木地看著匆匆而過的行人。

偶爾有孩童的哭聲傳來,細弱得隨時會斷絕。

巡邏的士兵穿著殘破不堪、銹跡斑斑的盔甲,手持長矛,三五成群地走過。

不時有官員的轎子或者馬車蠻橫地駛過,濺起一路泥水,引來流民無聲的躲避和幾聲壓抑的咒罵。

這就是他為之奔走呼號,甚至不惜冒犯君王、得罪權臣,想要守護的江山和子民嗎?

這就是黃潛善、汪伯彥之流,可以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輕易舍棄的中原故土嗎?

陳東穿著嶄新的青綠官袍,走在這喧囂、破敗而充滿苦難的街道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不少目光投向他,有好奇,有羨慕,但更多的是一種漠然,仿佛他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挺直了脊梁,努力不去看那些讓他心碎的景象,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御史臺衙署的方向。

這身官袍,曾被他視為奇恥大辱。

但現在,它成了他的偽裝,他的武器,他的通行證。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不僅僅是衣袍本身的重量,更是肩上那份無形的責任和使命。

他知道,從踏出院門這一刻起,他就踏入了一個比戰場更加兇險、更加孤獨的領域。

這里沒有刀光劍影,卻處處是陷阱和深淵。

但他沒有回頭。

~~

陳南站在院門口,目送著兄長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知道,這條路不好走,甚至比之前硬碰硬更煎熬。

要忍受屈辱,要面對污濁,要像鼴鼠一樣在陰暗的角落里挖掘。

至于自己……

這局棋,還沒到蓋棺定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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