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gòu)的眉毛微微一挑,這個開場白,比他預想的還要直接,還要尖銳。
陳南躬身一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空曠的大殿。
“回官家,臣以為,黃相與汪太尉所言,皆是‘求活’之策,然求活之道,非只南狩一途。
若求活便是放棄中原,便是將祖宗基業(yè)拱手讓人,那此等‘活法’,與死何異?不過是茍延殘喘,自欺欺人罷了!
臣以為,當下我大宋欲求活路,非但不能南狩,反而當行‘三不’之策!”
“三不?”趙構(gòu)果然被吸引,身體前傾,“說來聽聽。”
“其一,不遷都!”陳南聲音鏗鏘,“應天府乃官家龍興之地……一旦南狩……人心一失,與棄國何異?!”
話音剛落,趙構(gòu)并未如預想般被觸動,反而臉色一沉,聲音冰冷地打斷他。
“說得好聽!”趙構(gòu)的臉色瞬間冰寒,他猛地一拍扶手,聲音因恐懼而尖利,“朕若不走,金人兵臨城下,誰來護駕?是你陳南一張嘴,還是你這身官袍?宗澤遠在東京,遠水不解近渴!城若破,朕為魚肉,宗廟社稷為灰燼!你讓朕拿整個江山社稷,賭你一句空話?”
這質(zhì)問如雷霆灌耳,殿內(nèi)宦官嚇得伏跪在地。
陳南感到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天子之怒,可不是說笑的,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但他知道,此刻退縮,前功盡棄,整個北方的希望都將斷送。
他強壓下心中的悸動,甚至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帶上一絲因緊張而產(chǎn)生的沙啞,這比純粹的慷慨激昂更能取信于一個多疑的君王。
他抬起頭,目光看似灼灼,實則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趙構(gòu)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這才開口,聲音不大,卻穩(wěn)如磐石。
“回官家,臣……不敢讓官家賭。恰恰相反,臣正是要為官家尋一條,看似最險,實則……最穩(wěn)妥的活路!”
“哦?”趙構(gòu)眼神中的猜疑更濃。
“官家,金人想要的是什么?”陳南拋出一個問題,不等趙構(gòu)回答便自答道,“他們想要的,不是官家的性命,而是一個聽話的、倉皇南竄的‘南朝小皇帝’!
官家您想,您若在應天府,金人來攻,他們要賭上數(shù)萬精銳的性命,還要面對我大宋軍民的同仇敵愾。
可您若一走,應天府人心立散,河北、中原的義軍將士會怎么想?他們會覺得,自己浴血奮戰(zhàn)守護的官家,已經(jīng)拋棄了他們!這天下,才是真的要散了!”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官家,您留在應天,金人投鼠忌器,此為‘勢’;您若南狩,等于親手將中原沃土、百萬忠臣義士,拱手讓給金人,讓他們從容消化。
屆時,他們坐擁整個北方,再以泰山壓頂之勢南下,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所以,留下,看似兇險,實則一線生機尚存;南逃,看似安全,實則自斷手足,自掘墳墓!”
這質(zhì)問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尖銳、刻薄,充滿了帝王的恐懼與猜疑。
陳南心中一凜,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上前一步,朗聲道:“官家之憂,臣懂!但官家可知,如今攔住金軍的,不是城墻,不是天險,正是‘官家在應天府’這六個字!這便是天下最大的旗幟!
旗幟一倒,千里潰堤!至于守城,東京尚有宗澤,河北尚有義軍,而應天府城中,亦有數(shù)萬禁軍!他們?nèi)钡牟皇潜校皇羌Z草,而是一顆敢戰(zhàn)之心!只要官家在,這顆心就在!”
趙構(gòu)被他的氣勢所懾,一時語塞,但仍掙扎道:“可黃、汪二位愛卿說,金軍勢大,不可力敵……”
“……所以,留下,看似兇險,實則一線生機尚存;南逃,看似安全,實則自斷手足,自掘墳墓!”
趙構(gòu)被這番話震住,臉色陰晴不定,但眼中的恐懼并未消散,反而化為一種更加陰冷的猜忌。他死死盯著陳南,緩緩坐回龍椅,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說得好。說得真好。讓朕留下當誘餌,為你口中的‘大宋軍民’爭取時間,是嗎?陳南,你這是在用朕的命,賭你自己的青史留名!”
這句話,比之前的更加誅心!
陳南心中一凜,知道皇帝已將他擺在了“忠臣”與“野心家”的天平上。
“臣不敢!臣若有半分私心,天誅地藉!”
趙構(gòu)冷笑一聲,并不理會他的表忠,反而話鋒一轉(zhuǎn)。
“就算朕信你。留下,城怎么守?宗澤遠水解不了近渴。你說的禁軍,早已是驚弓之鳥!守不住,城破了,朕怎么辦?是不是要效仿靖康舊事,與金人議和,以求茍活?”
趙構(gòu)這是在挖坑!
他故意將“守不住”和“議和”聯(lián)系起來,只要陳南順著這個思路走,就落入了他的圈套,承認了“守不住就得議和”這個前提。
陳南額頭冒汗,但腦中卻清明無比,這正是他等待的機會!他抓住皇帝話中的漏洞,朗聲道:“官家錯了!正因如此,臣才要說這其二——不議和!”
他不等趙構(gòu)反應,語速極快地追擊:“官家!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城外的金軍,而是我們心中的‘議和’之念!
靖康之恥,血猶未干!前車之鑒,豈能不察?與虎謀皮,焉有其理?求和,換不來和平,只會換來金人喘息之機,換來他們下一次更兇猛的進攻!他們要的不是歲幣,是要我大宋的命啊!”
“夠了!”趙構(gòu)猛地一拍龍椅扶手,站起身來,在殿中踱步,顯示出內(nèi)心的極度焦躁。“不遷都,不議和,你是要讓朕把祖宗基業(yè)全部押上,當一場豪賭嗎?陳南,你可知,你若賭輸了,朕就是大宋的千古罪人!”
趙構(gòu)在殿中來回踱步,臉色陰晴不定,顯然內(nèi)心正在天人交戰(zhàn)。他猛地停步,死死盯著陳南,聲音沙啞地擠出幾個字:“不遷都,不議和……陳南,你這是要讓朕,成為淵圣第二嗎?把大宋最后的本錢,都葬送在朕的手里?朕……擔不起這個千古罵名!”
這才是他最深的恐懼!
陳南心中一嘆,知道最后一擊的時刻到了。
他沒有再高聲疾呼,反而放緩了語速。
“官家,您錯了。”
趙構(gòu)一愣。
“徽欽二宗之辱,不在于戰(zhàn),而在于不敢戰(zhàn)、不知戰(zhàn)、戰(zhàn)鼠兩端!他們手握數(shù)十萬禁軍,卻只信奸佞之言,一心求和,自毀長城!他們的罵名,是懦弱的罵名,是恥辱的罵名!”
陳南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一字一頓,仿佛洪鐘大呂,在殿內(nèi)回響:
“而官家您不一樣!您今日若效仿唐太宗,親臨城頭,為將士擂鼓;您若效仿漢武帝,雖遠必誅,絕不議和!那么,史書上會如何記載?”
“史書會寫:建炎皇帝,臨危受命,于國朝將傾之際,力排眾議,坐鎮(zhèn)危城,親冒矢石,與軍民同心,與社稷同在!”
“官家!”陳南向前一步,聲音已帶上哽咽,“此戰(zhàn),若勝,您便是超越太祖太宗的中興之主!若敗……您也是為國死社稷的壯烈天子!前者,名垂千古;后者,雖敗猶榮!無論哪一個,都將洗刷靖康之恥,都將讓后世子孫提起‘趙氏’二字時,挺起胸膛!”
“但唯獨南狩偏安,茍且偷生……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那才是讓您永遠背負罵名,永世不得翻身的路啊!”
“中興之主”……“壯烈天子”……“雖敗猶榮”!
這幾個詞,如同一道道閃電,劈開了趙構(gòu)心中所有的迷霧!他想到的不再是失敗的風險,而是成功的榮光和……悲壯的永恒!是啊,逃跑的皇帝,和被俘的父兄有何區(qū)別?只有戰(zhàn)死的君王,沒有……!
陳南心中一嘆,知道最后一擊的時刻到了。
他沒有再高聲疾呼,反而放緩了語速,
“官家,您錯了。”
趙構(gòu)一愣。
“徽欽二宗之辱,不在于戰(zhàn)敗被俘,而在于他們手握天下精兵,卻從不敢言戰(zhàn)!他們的罵名,是懦弱的罵名,是恥辱的罵名!”
陳南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而官家您不一樣!您今日若效仿唐宗,為將士擂鼓;您若效仿漢武,雖遠必誅!那么,史書會如何記載?”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仿佛洪鐘大呂,在殿內(nèi)回響。
“史書會寫:建炎皇帝,臨危受命,坐鎮(zhèn)危城,親冒矢石,與國同在!此戰(zhàn),若勝,您便是超越太祖太宗的中興之主!若敗……”
陳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血與淚的悲壯:“若敗,您亦是為國死社稷的壯烈天子!前者,名垂千古;后者,雖敗猶榮!趙氏的恥辱,將在您這里,用血洗凈!”
“壯烈天子……雖敗猶榮……”
這八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趙構(gòu)心中所有的迷霧!他想到的不再是死亡,而是……尊嚴!是啊,逃跑的皇帝,和被俘的父兄有什么區(qū)別?只有戰(zhàn)死的君王,沒有!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龍椅上,眼神中恐懼、掙扎、渴望、瘋狂種種情緒交織。他看著陳南,像是在看一個魔鬼,一個誘惑他走向輝煌或毀滅的魔鬼。
看到皇帝心神劇震,陳南知道,最后一把火候到了。他猛地雙膝跪地,重重叩首,聲音不再只是激昂,而是帶上了賭上一切的決絕:
“官家!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非是賭博,而是帝王之責!臣要說的,正是這第三——不卸甲!”
“懇請官家,收回南狩之意,與國共存!”
“懇請官家,親臨城頭,為將士擂鼓!”
“懇請官家,將您的龍旗,插遍應天府的每一寸城墻!”
他抬起頭,淚光閃爍,直視著同樣眼眶泛紅的趙構(gòu),用盡全身力氣,吼出最后一句話:“因為,逃跑的皇帝,不配擁有忠臣!只有敢于戰(zhàn)死的君王,才能喚醒一個民族不屈的靈魂!臣,陳南,愿為官家效死,為這面龍旗,流盡最后一滴血!”
“只有敢于戰(zhàn)死的君王……”趙構(gòu)喃喃自語,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霧和怯懦。他想起了父兄的屈辱,想起了金人的猖狂,更想起了自己登基時的誓言。
是啊,朕為什么要逃?朕是大宋天子!
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情與血勇,從他胸膛最深處轟然炸開!他沖到陳南面前,親自將他雙手扶起,眼眶通紅,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好!好一個‘不遷都、不議和、不卸甲’!好一個‘敢于戰(zhàn)死的君王’!從今日起,朕的字典里,再無‘南狩’二字!”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望向大殿之外,仿佛看到了漫天烽火。
“傳朕旨意,召集百官,朕要在朝堂之上,親口告訴他們——朕,不走了!”
他回過頭,緊緊抓住陳南的手臂,一字一頓道:
”你,陳南,就做朕的眼睛,做朕的利劍,替朕盯著朝堂上所有想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