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喧囂撲面而來，叫賣聲、馬蹄聲、銅鑼聲混作一團。街道兩側店鋪林立，綢緞莊的伙計抖著流光溢彩的料子，藥鋪門口曬著奇形怪狀的根莖，酒肆里飄出蒸肉的香氣。

白展堂緊了緊書箱系帶：“我先去看看考場，申時在客棧和二爺碰頭，別誤了時辰。”

“知道知道。“白向平擺擺手，眼睛盯著街角一個耍猴戲的攤子，“我之前聽說有家'豐裕號'的在收小二，我問問去。”

“大哥，我去糧店看看。”

白明遠緊跟著說道。

目光掃過熙攘的人群，白明遠掌心微微發(fā)熱，符咒似被城中某種氣息牽引，躁動但并不劇烈，尚能壓制。

三人就此分開，匯入人流。

考院所在的文廟街清凈許多。青石板路兩側栽著古槐，樹蔭下擺著幾張茶桌，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在議論什么。

“聽說今年主考是劉學政？”

“噓...小點聲，那邊有衙役...”

白展堂放緩腳步，豎起耳朵。

“......北邊戰(zhàn)事吃緊，朝廷要選拔實干之才......”

“......仙門舉薦的名額占了小半......”

他正想靠近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白兄！果然是你！”

楊小虎穿著簇新的湖藍長衫，腰間玉佩叮當作響，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得意：“我今早剛到，家父在城中有宅子，非要我提前來熟悉考場。”

白展堂微笑拱手：“楊兄準備充分，令人佩服。”

“哪里哪里。”楊小虎嘴上謙虛，下巴卻抬得更高，“家父說這次秋試不同以往，仙門...咳，總之你多小心。”楊小虎和白明遠并排走著，“對了，你兩個弟弟呢？沒跟你一起來城里見見世面？”

“他們另有事情。”白展堂含糊應道。

楊小虎還想說什么，遠處傳來呼喊：“楊公子！老爺讓您回去試新衣裳！”

“來了來了！”楊小虎匆匆告辭，“白兄，明日考院門口見！”

白展堂目送他離開，眉頭微皺。楊小虎話里話外透著古怪，但具體又說不上來。他搖搖頭，繼續(xù)往考院走去。

考院外墻貼著告示，幾個書生正在抄錄。白展堂湊近一看，是今年新增的規(guī)矩：

【凡應試者需有本地廩生作保...】

【攜帶筆墨需經查驗...】

【考院周邊嚴禁閑雜人等...】

最下方一行朱筆小字引起他的注意：

【欽天監(jiān)巡察使駐考院監(jiān)察，凡有異狀，即刻上報】

旁邊有個穿褐色短打的中年人也在看告示，見白展堂盯著那行字，突然低笑：“小相公第一次來考？”

白展堂警覺地退后半步：“閣下是？”

“鄙人姓趙，在考院做雜役。”中年人搓了搓手，“看小相公面善，提醒一句——最近查得嚴，夜里別在街上晃悠，怕被抓去誤了考試時辰。”

白展堂躬身，客客氣氣地道謝。

“這位小哥，姓白？”

另一邊，白向平剛走到豐裕號門口，就被個滿臉堆笑的瘦子攔住。那人穿著短褂，腰間別著個算盤，活像個店鋪伙計。

“嗯。你是陳掌柜？”

“豐裕號的陳掌柜是我表舅。”瘦子熱絡地引路，“最近新到了一批上等貨，跟著我來就行。”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來聘小二的啊。”

瘦子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笑嘻嘻地說，“對對，我搞錯了。你先跟著我吧，我?guī)闳フ艺乒竦摹！?

白向平將信將疑地跟著他拐進小巷，越走越偏。

“等等，鋪面不在大街上？”

“哎喲，好貨哪能擺外頭？”瘦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這批種子是仙門靈田里...咳，你懂的。”

“我不是買種子的啊。”白向平越聽越迷糊，早知道喊著三弟和自己一起了，怎么聽著還有種子買賣呢。

瘦子不搭理他的話，只是催促著白向平趕緊跟上。

巷子盡頭是間低矮的瓦房，門口掛著“雜貨”二字。白向平剛要邁步，突然聽見屋里傳出女子輕笑，頓時止住腳步。

“這是...”

瘦子臉色一變，猛地推他：“進去吧你！”

白向平踉蹌著撞開房門，濃郁脂粉味撲面而來。屋內紅紗垂掛，幾個衣著暴露的女子正陪客人飲酒作樂。

“喲，新來的小郎君~”

白向平頭皮發(fā)麻，轉身就要跑，卻被兩個彪形大漢堵住門口。

“進了百花樓的門，哪有輕易走的道理？”

屏風后轉出個涂脂抹粉的老鴇，她攬著白向平往里走，“公子哥瞧著倒是面生。秋老虎厲害，先喝三杯美人釀消消火。”

白向平攥緊拳頭，頭皮發(fā)麻。

大夏律明令禁止涉足風月場所，這只自己被抓還好，要是牽連大哥，考試怕是直接被判了零。

“我不喝酒。”他硬邦邦地說，“讓開。”

老鴇笑容變冷：“由不得你。”

......

白明遠在集市慢慢走著，刻意避開巡邏的衙役。

符咒的躁動時強時弱，似乎在感應什么。他假裝挑選貨物，實則留意著四周異常。

“上好的朱砂！”

“百年桃木劍！斬妖除魔！”

幾個攤位在賣修仙相關的物品，圍著不少衣著光鮮的公子哥。白明遠走近一聽，原來是在吹噓自家東西的來歷。

“...這串念珠可是仙長開過光的！”

“笑話！明明是家里出不了手的爛貨。”

兩個攤主吵了起來，差點動手。圍觀人群哄笑著起哄，沒人注意到街角幾個黑衣人正冷眼旁觀。

白明遠悄悄退開。這些人與剛剛騎馬飛馳的分明是一路人。

他拐進一條僻靜小巷，突然聽見壓抑的咳嗽聲。墻角蜷縮著個衣衫破爛的乞丐，面前擺著個破碗，碗里空空如也。

乞丐抬頭，眼中只剩眼白，是個瞎子：“小家伙...行行好...”

白明遠蹲下身，想了想，遞上家里的餅子，“老人家，這幾塊餅子你拿去墊墊肚子吧。”

乞丐將餅子往懷里塞，聲音嘶啞，“好好，好人一生平安。”

老者說完話后，繼續(xù)佝僂著咳嗽，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

遠處傳來打更聲，申時到了。

白展堂最先趕到客棧，要了壺最便宜的粗茶。沒過多久，白明遠也來了，臉色有些發(fā)白。

“怎么了？”白展堂遞過茶碗。

白明遠喝了兩大口，又往茶碗里倒?jié)M了水：“谷種買回來了。大哥，我看城里有好多黑衣人。”他壓低聲音，“是考試的緣故嗎，這么多官差？”

白展堂搖搖頭，“監(jiān)考的是國子監(jiān)，不是欽天監(jiān)，那是與仙人打交道的。”

正說著，白向平風風火火沖進茶棚，額頭上還有汗珠：“媽的，差點著了道！”

白明遠喘著氣，嫌棄桌上碗小，抓起茶壺灌了一大口，這才說起遭遇。

三杯美人釀被灌下肚，白向平只覺得暈的慌。幸好他機靈，假裝腹痛要如廁，從茅房后窗翻了出去。

白向平噴著酒氣咬牙切齒，“那瘦子就一拉客的，專門坑外地人。當時我就該警覺...”

白明遠有些同情，“活找著了嗎？”

“明天再去看看吧。”白向平語言間有些躲閃。

窗外冷風呼呼刮著，白展堂走去給窗子插了銷：“山雨欲來的樣子，總感覺這青州城不太平啊。”

三人正說著，客棧外突然一陣騷動。一隊黑衣差役押著幾個蓬頭垢面的人走過，鐵鏈嘩啦作響。

“又抓了幾個修煉邪術的...”客棧老板搖頭嘆氣，沖著幾個熟客訴苦，“這半個月都抓了三批人了，搞的上街來我客棧喝茶的人都沒了。”

白明遠低頭，掌心符咒微微發(fā)燙，他總覺得符咒與這欽天監(jiān)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漸暗的天色，青州城的輪廓在暮靄中漸漸模糊，像頭蟄伏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