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977“拼好車”
- 港島1977:打造東方荷里活
- 你唐完了
- 2052字
- 2025-04-20 18:37:56
“你倒是說話啊!”
見老豆一直不說話,盧同居高臨下地扯著他的衣領,揪住他的耳朵。力氣用得大,老豆的老式唐衫紐扣還崩落兩顆,叮叮當當地滾進街邊排洪渠。
盧旭疼得咧了咧嘴,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和愧疚,卻不敢說話。
盧同罵罵咧咧地松開手:“去公司啦。車停在哪?”
“停在公司。”盧旭揉著耳朵,抿著嘴嘟囔。
盧同指著頭頂的太陽,十二點還飄著細雨的天空,此刻正艷陽高照。
“六!”
旭日影業和港島大部分電影公司一樣,辦公地點在西貢區的清水灣附近。而銅鑼灣到清水灣只有三種方式——自駕、打的、換乘巴士。當然,如果運氣好,或許能趕上第四種,非專線小巴。
“別磨嘰了,走快點!沒有等到小巴,我們還要去觀塘轉巴士!”盧同真切地體會到“由奢入儉難”,在港島生活了十幾年,他大多時候都是坐老豆的普藍色奧斯汀,“早知坐干爺爺的捷豹去清水灣了!”
“馬后炮!”盧旭嗤笑。
盧同用食指指著臉頰,俊秀的臉龐上寫著無語:“我要面嘅。”
“認干爺爺時,怎么不說要臉?”
“這怎么能一樣?我認干爺爺是為了保住小命!”
斗嘴時,兩人已走到巴士站。
正午的陽光把“大丸百貨”的招牌曬得發軟,櫥窗里黑白電視機播著《狂潮》重播,關菊英在主題曲唱“是苦也是甜美,人生的喜惡怎么分”,玻璃上卻映出三個穿花襯衫的爛仔蹲在騎樓底剔牙。
四月末的港島已經有些熱了,盧同本能地往百貨門口湊了湊,卻沒感到一絲涼意。
“頂你個肺,連冷氣都沒有!”
盧同吐槽著,在百貨里買了兩把大蒲扇,給老豆遞上一把。盧旭扯開黏在頸后的的確良襯衫,崩了扣子的襯衫扯開后有種特別的涼,他接過蒲扇,手腕搖的飛快。
百貨里的鐵皮風扇將《狂潮》主題曲吹得支離破碎,周閏發在十四英寸彩電里摟著繆騫仁,玻璃幕墻映出三個戴藤帽的工人正往“美心餅家”貨車上壘月餅鐵罐。
盧旭指著對面的涼茶鋪,隔著馬路都能瞧見上了年紀的老板坐在臺金星電視機前追劇:“同仔,要不要來杯廿四味?”
“No!”
“龜苓膏?”
“你要我苦到嘔啊!”
“沒有品味。”
盧同賞他一個白眼,找了個陰翳的地兒盤腿坐下。
他真的想不明白,一生鐘愛甜口的南方人怎么會接受廿四味和龜苓膏這種苦東西!
坐了接近十分鐘,盧同眼見得瞅見一輛車身黃色、車頂紅色的小巴朝百貨門口靠停,還有些褪色。
“老豆,小巴來啦。”盧同起身沖著涼茶鋪大喊,順腳踢飛了一粒碎石,石子撞上隔壁五金店的卷閘門,驚動了鐵籠里午睡的虎紋貓。
涼茶鋪飄來《書劍恩仇錄》的經典臺詞,“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是去年秋官主演的電視劇,大概是老板租了錄像帶,正在店里播放。
“來了!”盧旭眉心一跳,打包了一份廿四味,插上塑料吸管。
慧極必傷,說的不就是他那性格偏激的長子嗎?
褪色的小巴甩尾停靠,車門彈開瞬間涌出咸魚腥氣。穿人字拖的老太太抱著活雞擠下車,雞爪在尼龍繩間劃出凌亂血線。盧同推著老豆的后腰往前沖,卻見車頭擺著尊褪色的關帝像,香爐灰灑在“不準吸煙”的警示牌上。
盧同和盧旭找了個座位坐下,盧同對司機道:“去清水灣。”
“八蚊。”
“兩個人,便宜點,十五蚊。”
“十五蚊?后生仔要坐車頂!”
“坐車頂就坐車頂!”
“開個玩笑啫,后生仔,今天當我便宜你啦,就十五蚊。”
車門關上,車輪緩緩前行,在顛簸中經過北角電廠,咸腥海風灌進車窗,盧旭掏出手帕擦汗。
盧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小巴,以前他只聽同學講過,沒坐過,現在一坐才發現,這不就是“拼好車”嘛!
“阿叔你一日跑幾趟啊?”盧同半個身子探過銹跡斑斑的扶手桿,露出招牌式人畜無害的微笑。
司機說得一口標準的粵語,盧同就討巧地用粵語和他聊天。
司機單手轉著方向盤碾過北角街市的水洼,海產攤的冰水濺上擋風玻璃。他叼著半截總督煙,笑道:“后生仔,明天哪會和今天一樣啊?”煙灰簌簌落在繡著“出入平安”的紅色平安符上,“今天朝晨送制衣廠妹去觀塘,等下要幫南洋婆搬嫁妝,今晚還要去跑馬地執死雞——”
突然猛打方向盤避讓橫穿馬路的報童,車頂行李架傳來活鴨驚叫。
一旁的阿婆插話:“上個月還見到你去了深水埗!”
“阿婆眼利,我大佬是長沙灣開武館的。”司機搖下車窗,咸濕海風突然灌入車窗,遠處太古船塢的龍門吊正在卸貨。
盧同數著掠過窗外的街牌——渣華道、英皇道、筲箕灣道……
看著這條不算近的道,盧同想起后世計程車司機的騷操作,忍不住詢問:“怎么不走海邊的道?”
“傻仔,避風塘有警察查車!”司機猛按喇叭,嚇退了路邊騎單車的雪糕小販。
“哦。”盧同真不了解這些。
經過柴灣徙置區時,三四個膠花廠女工涌上車,有個穿喇叭褲的靚妹正哼著仙杜拉的《啼笑姻緣》,“為怕哥你變左心,情人淚滿襟……”哼唱間,小巴拐進糖廠街窄巷,生銹的霓虹燈管在頭頂搖晃,照亮墻上“反對加價”的示威標語。
經過清水灣附近的十字路口,小巴突然急剎,前座阿婆的藤籃翻出幾片新會陳皮,正滾到司機腳下。
“誒呦,我的心肝寶貝啊!”阿婆慌忙俯身去撿陳皮,盧同瞥見地上陳皮的成色,應該是冬后皮。
“阿婆,這冬后皮怎么賣?”
阿婆將散落的陳皮撿起,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放回藤籃,蓋好蓋子。聽到盧同的問話,抬起頭來。“后生仔,你識貨啊。這個冬后皮,我自己曬的,不賣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