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作品？”盧同端著煲仔飯走到餐廳，看到地上的劇本扉頁上的字，火氣瞬間上來了，“你還嫌自己被坑的不夠慘嗎！”

“同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先聽我解釋。”盧旭擺手，示意盧同冷靜，腕間的精工表還沾著清水灣片場的潮氣，秒針跳動聲與鐵鍋里魚頭豆腐湯的冒泡聲漸漸同步。

“你都和自由總會對著干了，我還能說什么？”盧同重重地把砂鍋砸在桌上，冷著臉回了廚房去端魚頭豆腐湯。

盧旭默不作聲地把碗筷擺好。

砂鍋擱上柚木桌，魚頭湯的熱氣正蒸騰出類似片場鎂光燈暈。盧同打了一碗煲仔飯，見老豆已經(jīng)像沒事人般干飯了，竹筷種種拍在桌上，南乳花生碎在飯粒間顫動。

盧同扣住他夾魚的手，“老豆，你堅持電影夢有什么意義？大家拍電影是為了搵錢。而你？散財童子！說的難聽點，你就是敗家。咱們公司又不是新長城、鳳凰、新聯(lián)，有家底可以耗。你再一意孤行，公司遲早被你搞到破產(chǎn)。”

盧旭被數(shù)落了，目光飄忽，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突然，他的眼睛定在墻上掛著的的全家福上，那是七零年時，妻子柳夢抱著五歲的盧西站在清水灣的邵氏片場拍的，背景還是《十三太保》未拆除的布景。

“我們是從大陸來的，你阿媽也系支持——”

“Shut up！”聽他提及阿媽，盧同氣得猛拍桌子，臘腸片飛起時，他的眼眶里也逐漸爬上血絲，“你五六年趁著政策寬松，從羊城前往港島，把一歲的我和阿媽留在羊城——”

“我是為了得到得到港島永久居民的身份，把你們接來。”盧旭蒼白地解釋著，語氣虛弱。

“我寧愿不來！”盧同握緊拳頭雙目赤紅，“阿媽一直有哮喘，去年你堅持拍爆破戲，阿媽在片場陪你，吸了太多粉塵。若非如此，阿媽會去世嗎？”

他猛地別過頭，迅速抹去眼角的淚花：“你將公司管理權交給我，或者同我同細佬斷絕關系。你自己揀一個！”

前天，盧同在家中書房看到自由總會發(fā)來的警告函，要求盧旭在報紙上刊登悔過書。但老豆不僅無視了自由總會的警告，今天還在《文匯報》上控訴自由總會以自由之名行強權之事，呼吁港島電影從業(yè)者共同抵制自由總會。

如果《文匯報》上印的名字不是“盧旭”，盧同鐵定拍手叫好、煽風點火、看熱鬧不嫌事大。

可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盧同真懷疑老豆得了失心瘋！

惹自由總會，不怕它的同盟東方報業(yè)集團找麻煩嗎？那些個窮兇惡極之人個個拿著手槍，和他們講道理，簡直是笑話！

阿媽已經(jīng)因為意外離世了，他不想讓老豆也陷入險境。

盧旭的神色逐漸凝重，略加思索后有了決斷：“公司可以交給你。但你必須加入華南影聯(lián)。”

“OK！”盧同果斷答應。

見兒子答應地如此爽快，盧旭有些詫異地挑眉：“我還以為——”

“我八歲前都住在羊城，不支持華南影聯(lián)，難道還支持自由總會？”盧同表演了一波眼部三周跳，“我恨你不懂虛與委蛇、陽奉陰違。還有，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

盧旭愛拍現(xiàn)實主義電影，這種電影沒有市場，但華南影聯(lián)內(nèi)部似乎有什么KPI，每年都要拍幾部。

鳳凰的制片人楊成知道盧旭喜歡這類電影后，多次忽悠他追夢。

氣得盧同想罵人。

你高尚，你追求藝術，你別忽悠我家那老傻子投資啊！

用我家的錢完成你的KPI。

世上怎么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想著，盧同的火氣也上來了。

“老豆，你要是養(yǎng)了一班武師保護我和細佬，就算派人去彌敦道炸了總會辦公樓，我也舉雙腳支持！”

真的，如果不是現(xiàn)在的港島黑幫遍布，隨時可能小命不保，盧同真想直接化身平頭哥，創(chuàng)死所有人！

這操蛋的世界。

“講得真暴力。”盧旭心里最后一絲芥蒂也散了。自打搬家后，盧同每次聽他提影聯(lián)，臉上就露出嫌棄，他還以為兒子忘了自己的根。

盧同扒拉著碗里的鯪魚滑，瞥了一眼盧旭：“你都在報紙上和自由總會撕破臉了，我還以為你抱著炸死童會長的決心呢！”

盧旭訕笑兩聲，不敢接話。

“不說了，吃飯。”盧同用竹筷夾起魚尾，放在盧旭的碗里，“五點記得接細佬放學。”

“嗯。”盧旭專注扒飯，吃完，把桌上的碗筷放到水槽收拾干凈。

等他收拾完，餐的掛鐘敲響下午兩點，街外傳來尖銳的剎車聲。盧旭透過茶色玻璃往外看去，只見七八輛豐田皇冠將茶記團團圍住，車頭漆著自由總會的金獅徽章。

“老豆，你真行啊！”盧同被樓下的動靜吵醒，看到那群馬仔揣著西瓜刀準備上樓，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真他娘地刺激！

盧旭按住兒子肩膀：“同仔，他們還沒上樓，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找機會逃走。我在報紙上和自由總會撕破臉了，如果出事，他們就是最大嫌疑人。所以，他們不敢殺我，只會刁難我。”腕間的精工表秒針和往常一樣轉動，盧旭瞥見馬仔們上樓，語速加快了幾分，“你家去找王叔——華南影聯(lián)王信松，新長城的武指。我怕他們派人去抓細佬。”

“你個瘟神！”盧同罵罵咧咧地穿上外套，揣上錢包，毫不猶豫地破門而出，往樓上跑。

大難臨頭各自飛。

老豆性命無憂，皮糙肉厚，被馬仔打一頓無所謂。他和細佬細皮嫩肉的，可扛不住這頓搓磨。

不一會兒，盧同就聽到樓道里傳來一陣重重的拍門聲：“童會長請盧生喝下午茶，快開門！”

疤面強叼著牙簽拍門，身后馬仔嘩啦啦亮出西瓜刀。盧旭瞥見最后排的馬仔腰間微微鼓起，褲縫里透出黑星手槍的特有標識。

突然，街外傳來引擎轟鳴，五輛綠色捷豹沖破包圍圈，車頂還架著《文匯報》的拍攝旗。

疤面強順著玻璃往下看去，只見頭車躍下個穿唐裝布鞋的精瘦老頭，手中鐵膽轉得嗡嗡響，頓時臉色驟變——這不是新長城的王信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