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撞不死人。”盧同隨手拍了一下鐵門，鐵門就被推開了，“你看，門又沒鎖。”

“講不贏你喲！”盧旭把手上的藤籃丟給盧同，下巴微抬，“你心心念念的陳皮，我揾阿婆買啦！”

盧同剛想懟老豆，要不是自己忽悠人的本事強，他——好吧，惠櫻紅還在這兒，不能這么懟。

“你甭和我客氣！”

盧旭僵硬地用手指指著自己，表情似乎在說，倒反天罡！

惠櫻紅緊咬著下唇，努力憋笑。盧生和他阿爸的關系也太搞笑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片場，第一次在拍戲，對這里的一些還挺留念的。此時，露天布景區正拆著清朝街市的竹架子，道具師傅們扛著褪色的蟠龍旗從他們身邊匆匆掠過，嘴里講著“快點，《乾隆下揚州》要開拍了”。

三人拐出片場鐵閘時，斜坡道上的茶檔正飄來陣陣奶香。穿白背心的老板將鋁制茶壺拉得老高，絲襪奶茶在空中劃出琥珀色的弧。

“要不要整杯涼茶先？”盧旭摸出幾個硬幣，鐵皮車玻璃上貼著褪色的“鴻福涼茶”字樣，在四點鐘的悶熱里洇出水痕。

盧同不明白老豆為什么那么喜歡喝涼茶，下午剛喝了兩杯廿四味，現在又喝涼茶，真不怕竄稀嗎？

“來兩杯絲襪奶茶！”盧同從口袋里翻出兩枚“貳圓”硬幣，丟進茶檔最上邊的鐵皮罐里，一旁的銅吊壺在蜂窩煤爐上發出嘶鳴。

“好嘞！”老板布滿燙疤的右手已經抄起了兩個鋁制茶壺，壺里沉著他剛剛調配的茶膽。

盧同補充：“要阿薩姆。”

“后生仔睇得真仔細哦！”在片場附近混久了，這一帶的小吃攤老板都聽得懂國語。

老板提起裝著阿薩姆的鋁制茶壺，壺拉高到齊眉位置，滾燙茶湯在空中騰躍出一道赤練，精準沖進下方懸空的一個空壺，在海風里頓時炸開焦香。茶沫在壺口撞成金棕色浪頭。

第二手沖撞時老板換了斜角，茶湯在雙壺間拉出螺旋狀水柱。鐵皮檔口蒸騰的熱氣中，兩把茶壺化作殘影，茶湯在六次高空墜落里褪去澀味。

最后一次拉高近乎垂直，茶湯撞進蒙著白棉布的濾網，濾出細密泡沫如同卡布奇諾的奶泡。此時他才旋開黑白淡奶罐頭，乳白漿液貼著搪瓷杯內壁緩緩鋪展。

滾茶從三十公分高處直貫而下，在奶脂表面沖出漩渦，茶奶交融的瞬間騰起絲綢般的霧氣。杯沿漸漸浮現出三圈金環——最底下是煉奶的蜜色，中間是淡奶的月白，頂上浮著被空氣捶打過的茶沫焦黃。

盧同看老板把茶杯往鐵皮案板上一墩，杯底竟凝著層半凝固的茶膏。

“八手撞茶撞出的茶膽！”老板抹了把濺到手背的茶漬，看著自己的成品滿意地笑了笑。

盧同抽了兩支吸管插進搪瓷杯，把一個遞給惠櫻紅。盧旭向老板買了一杯竹蔗茅根水。

惠英紅咬著吸管望向海的方向，烈日蒸騰的水汽里隱約可以瞧見幾桅靠岸的漁船。

喝完奶茶，三人把杯子放到裝著水的盆子里，離開了茶檔。

大約走了十分鐘，盧同在斜坡盡頭的老榕樹下，鐵閘門漆成朱紅色，二樓窗臺伸出幾根竹竿，晾著幾件汗衫印有“楚源《白玉老虎》劇組”的字樣。

惠櫻紅剛往那兒走去，盧同一把抓住她的衣領：“行錯路啦，我的公司在隔壁。”

“哦。”惠櫻紅急忙調頭，跟著盧同去了對面的公司。

盧旭推開咯吱作響的玻璃門，打字機的咔嗒聲撲面而來。十五坪的辦公間里擠著六張櫸木桌，墻上貼著《屈原》的海報。會議室里飄出一陣討論聲，張鑫巖正拿著粉筆頭劃拉。

“盧生回來啦？”前臺阿梅從打字機前抬頭，身后整面墻貼滿剪報，最新一張是《申報》娛樂版頭條：章國榮有望成為第二屆麗的電視亞洲歌唱大賽冠軍。

“是啊！”盧同從自己的桌上拿起水杯，接了杯水，“要不是老豆把車停公司，我早到了！”

“可憐的小少爺。”

盧同掃了一眼報紙——麗的電影亞洲歌唱大賽在二月底開始舉辦，現在已臨近收官。港媒一貫喜歡押寶，每年七八月TVB選港姐，港媒就跟瘋了一樣，四處挖獨家爆料。為了沖業績，港媒的瘋狂程度堪比內娛專業捧殺人的黑粉。

“張叔還在忙？”

“大導演，忙得很！”

惠英紅好奇地環顧四周，剛剛入門時，她看到門口掛著的招牌寫著“旭日影業公司”。這個名字，她以前從來沒聽過。

可能是一家小制片公司吧！

不過，這小公司居然有獨立的三層辦公樓，擺設也很稀奇——她從沒在那家公司看到冰箱和微波爐，門口還開墾了一片菜地種著各種菜。

茶水間傳來鋁壺沸騰的哨音，混合著隔壁剪輯室飄來的醋酸味——那是顯影液特有的氣息。老式搖頭扇正在天花板上轉著，檀木桌上留下一片不停掠過的影子。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叮鈴鈴”的單車鈴響，郵差把兩箱裝著沖洗膠片的紙盒卸在門口，臨走前還不忘拍了拍玻璃門。阿梅急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把紙盒搬到前臺。

“盧生，貨到了。”阿梅招呼著盧同過來，笑著恭賀，“他們說電影六月就能上映，要是票房大賣，你就是大編劇了。”

“大編劇？”惠櫻紅湊上前，眼中閃動著對八卦的好奇。

“別亂說。”盧同對著阿梅翻了個白眼，別半場開香檳！

去年，他從港中文畢業，求阿媽托了關系，讓他跟著大編劇學習，阿媽找了熟識的陳同民。

為了練習扒劇本的能力，他選了經典港式喜劇片《富貴逼人》練手。他雖然記性好，但第一回干這活，多多少少有些生疏，許多細節都要請教陳叔幫忙修改。好在他運氣不錯，遇上了好人，陳叔覺得這個劇本有市場，邀請老豆組局，請了新長城的胡曉峰導演，李平倩老爺子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