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國倚著門框，瞅了眼屋里充滿迷之微笑的顧云舟：

“你們是高中生吧？”

“嗯，開學就高三了。”

蘇縈祺攥著校服下擺點頭。

黃秋國很是和藹：

“聽叔一句勸，學生娃還是好好讀書，別在這兒耗時間。等會兒這盤棋下完，趕緊帶你朋友回家吧。”

蘇縈祺疑惑地問：

“老板，我朋友輸定了嗎？”

“嗐，他那哪叫下棋啊，根本就是門外漢。”

黃秋國笑得臉上褶子都堆起來了。

“喔。”

蘇縈祺很是沮喪，之前顧云舟老跟自己吹，他下棋多么多么厲害呢，原來不過是夜郎自大。

“要不這么著——”

老黃撓撓禿腦門，

“等會兒我跟老胡求個情，就說你們是學生，這局賭注就算了……”

蘇縈祺眼睛一亮，又有點擔心：

“這樣，他愿意嗎？”

“我這張老臉總得試試嘛。”

老黃做了個“你懂的”的鬼臉。

黃秋國這人在鷺島圍棋圈也算號人物，早年間拿過市冠軍，正經有業余六段實力。

不過大伙兒更愛聊他娶了倆媳婦還相安無事的八卦，這才得了“鷺島黃老邪”的外號。

屋里突然炸開“嗷”的一聲怪叫，驚得破風扇都卡殼了。

黃秋國笑著說：

“應該下完了，走我們回去看看。”

兩人折回棋室時，胡老板正盯著棋盤發愣，周圍又湊過來幾個看熱鬧的。

黃秋國伸手往他肩上一搭：

“老胡，對一個高中生這么認真干什么，算了算了，就當……”

老黃那句“給狀元郎隨份子”還在嘴邊打轉，肩膀突然被拍得一歪。

隔壁看棋的老周不知何時湊過來：

“黃老板您給掌掌眼，老胡這塊白棋還能喘氣不？”

啥意思？

老胡的棋要死了不成？

黃秋國納悶看向棋盤，不由也沉默了。

胡志剛的白棋，星位點三三定式后出現的那片外勢，此時卻被黑棋攻擊得奄奄一息，馬上就要永遠永遠地差兩眼了。

“好家伙！”

老周煙灰掉褲襠上都顧不上拍，

“把外勢當孤棋往死里揍，小同學，你這棋有古風呀！”

“老胡沒注意打了勺子罷了。”

“三十多個子，嘖嘖，全都活不了。”

“還好不是下子彩，不然老胡輸慘了。”

棋桌那頭，顧云舟正揪著頭發犯愁。

他本打算放個水給老胡留點面子，讓他別輸得這么慘，畢竟還指望再來一盤棋。

誰承想這大叔不顧自己棋形一堆毛病，硬是要無理地殺自己孤棋。

顧云舟做了那么多死活題，看到殺棋的手段，早就形成肌肉記憶。

腦子喊著放水，右手卻啪地捅破了對方的眼位。

胡志剛急得腦門冒汗，眼看著黑棋防線越圍越密，自己那條盤踞半壁江山的大龍眼瞅著要咽氣。

他胡亂在棋盤上捅了幾步，想給黑棋防線撕個口子，結果白子越送越多。

最后把棋子往棋罐里一扔：

“不玩了！”

蘇縈祺在旁觀瞪大眼睛，疑惑地問黃秋國：

“老板，我朋友這是贏了？”

黃秋國也十分納悶，怎么一會兒沒看就下成這樣了，半晌才點頭：

“嗯，贏了。”

“顧云舟！我就說你肯定行！”

聲音脆得能劈開棋社里渾濁的煙味。

蘇縈祺笑得腮幫子發酸，兩顆小虎牙白晃晃亮在午后陽光里。

剛才憋在胸口的那團悶氣，這會兒化作七彩泡泡從頭頂噗噗往外冒——叫你們笑話人！

叫你說生吞棋盤！

你倒是吞呀，哎，胖大叔你人呢？

哎，別跑呀！

顧云舟笑了笑，沒搭腔，默默收拾著棋子。

方才那局贏得太順，倒怕老胡起了戒心，琢磨怎么讓他再來一盤。

胡志剛咕咚灌下半杯濃茶，甩出張皺巴巴的五十塊：

“小兄弟，可以呀，死活題沒少做吧？”

“剛把《圍棋吃子技巧》做完。”

顧云舟老實回答。

胡志剛差點被茶葉嗆著——自己居然栽在個看入門教材的菜鳥手里？

肯定是剛才大意了。

“再來一盤不？”

顧云舟原以為對方會怕了，沒想到還主動要繼續送，心中一喜：

“好啊。”

胡志剛突然豎起一根手指：

“這把賭一百，怎么樣？”

他就想馬上連本帶利地贏回來。

“行。”

顧云舟開始撥弄棋子。

圍觀群眾噗嗤笑出聲。

看熱鬧的都明白過來：

這老狐貍真夠黑的，先給小年輕嘗點甜頭，轉眼就翻倍下套。

黃秋國趕緊把蘇縈祺拉到墻角：

“還不帶你同學走？等著被套路啊？”

“他不是贏了嗎？”

蘇縈祺滿臉困惑。

黃老板直跺腳：

“這都是老胡的套路！先讓新人贏個小錢，后面翻倍下注。你們再玩下去，回學校的車票錢都得搭進去！”

蘇縈祺多機靈啊，一聽這話就琢磨過味兒來了——這不跟電視里演的賭場套路一模一樣嘛！

先給你嘗點甜頭，等你上鉤了再把你兜里的錢榨個精光。

她趕緊沖過去拽顧云舟袖子：

“別玩了，咱趕緊撤吧！”

可這會兒棋已經開局了。

胡志剛先手落子，上來就占了個星位。

顧云舟二話不說，“啪”地又往人家三三點上。

旁邊看熱鬧的老油條們直搖頭：

“這小子就會這一招？也太不講棋理了。”

胡志剛壓根沒當回事，換個地方又下了個星位。

誰成想顧云舟跟粘上三三了似的，緊跟著又點過去。

老胡氣得夠嗆，干脆連擺四個星位。

結果顧云舟跟撒豆子似的，四個三三點了個遍。

圍觀的老頭們直嘬牙花子：

“老胡這波血賺啊！”

他們倒也沒說錯，這時候要是有個AI算勝率，目前黑棋能達到60%左右。

不過顧云舟壓根不在乎——就他這水平，讓老胡四個子都綽綽有余。

他就是要裝成個啥也不懂的二愣子，讓人覺得他贏棋全憑狗屎運。

胡志剛讓這棋面給逗樂了，干脆擼起袖子收拾角上的三三爛攤子。

黑棋擋，白棋長，黑棋再扳，白棋就悶頭往二路爬。

這是個比較傳統的定式，大家都覺得當前黑棋稍好，可要真讓AI來算，黑棋勝率早從60%跳水到43%了！

但眼下這撥人哪懂這個？

胡志剛叼著煙丟滿燦爛笑容，覺著自己占了大便宜。

顧云舟也裝模作樣點頭，心里偷著樂。

圍棋太復雜了，這年頭大伙都愛說圍棋變化比整個宇宙的原子還多，是人力無法窮盡。

所以就衍生出很多境界呀、圍棋美學呀之類大而空的詞語來。

等后來阿法狗橫空出世，把李世石柯潔按在地上摩擦，大家才明白圍棋說白了還是單靠計算。

這盤棋顧云舟不想大砍大殺，但又覺得純粹放水下起來很沒意思，干脆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就是只贏四分之一子，也就是日本韓國說的半目，圍棋上勝負最小的差距。

這可比大刀闊斧屠龍難多了，如此一來顧云舟也感到了壓力，倒也算是一種訓練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