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十手，顧云舟故意下得跟走鋼絲似的。

黃秋國等旁觀者一直覺得顧云舟的白棋不行了，但又撐著沒有落后太多。

胡志剛一直在做形勢判斷，確實盤面一直都是自己好，心中沾沾自喜。

到了大官子階段，黃秋國瞇著眼睛數了三次目，煙灰掉在褲子上也顧不上彈——黑棋盤面穩穩領先十目，按七目半的貼目規則，老胡這局也穩贏?。?

“丫頭，你小男友要交學費嘍。”

黃秋國沖蘇縈祺搖搖頭，活像菜市場里看秤桿的老商販。

棋社里其他人水平都不太行，大多連胡志剛都比不過。

這盤棋下得實在太細，他們根本算不清勝負。

聽了黃秋國的話，才明白過來：

“老胡該不會是故意放水吧？怕贏得太狠，把這小伙子嚇跑了。”

“就他那業余3段水平，能有這控場本事？”

幾個老棋迷撓著頭皮犯嘀咕，他們看這種細棋就跟看天書似的，只能從黃老板的表情猜誰占上風。

接下來幾步收官，黑棋表現出他業余3段應有的緩招。

這邊讓點便宜，那邊漏點空，硬生生讓白棋追回兩目。

黃秋國在邊上看得直點頭，白棋這收官水平，簡直堪稱精準如計算機。

就算換成他這個業6高手來收，都不一定能卡得這么準。

別人看不明白，他可明白過來了，這小伙子前面布局和中盤分明就是在裝弱，實際水平絕對有業余5段以上！

這少年，才是真正在釣魚呀！

但是他在心里點了兩遍目數，發現盤面還是黑棋八目。

自從去年開始，中國棋院就開始施行黑棋貼四又四分之三子的規則，相當于七目半。

也就是說，這棋黑棋小勝。

所以黃秋國又在郁悶了，要說這小子控場精準吧，怎么最后反而輸了呢？

這種半目勝負的精微差距，也就黃老邪這種高手才看得出來。

他人都跟睜眼瞎似的瞎猜：

“這也太細了吧？”

“黑棋稍微好點？”

“白棋贏了？”

旁邊看熱鬧的蘇縈祺聽得直發懵：

“老板，到底誰贏了??？”

黃秋國搖搖頭不好下定論：

“勝負就在毫厘之間，不好說?！?

其實顧云舟心里跟明鏡似的，整盤棋在他腦子里就像開了AI判斷，每步棋得失都算得清清楚楚。

現在棋盤上只剩些沒有目數的單官，以及一個值一目的劫爭。

就算顧云舟打贏這個劫，也是輸了半目。

黃秋國大概明白過來：

這小子本來想控個半目勝，結果玩脫了反而輸半目。

可惜歸可惜，年輕人愛裝逼總要交點學費。

顧云舟看見黃秋國在旁邊搖頭，咧嘴一笑：

“東邪前輩點目的功夫不錯呀?！?

黃秋國一愣，心里直嘀咕：

這小子居然知道我的江湖名號？

看來是圈里人！

可這輸了棋還笑得出來，難不成自己點錯目了？

趕緊又掰著指頭算了一遍，黑棋確實是多了八目。

蘇縈祺完全看不懂，只能眼巴巴看著黃秋國：

“老板，這棋到底誰贏了？”

邊上胡志剛端著茶壺的手都懸在半空，一屋子人眼巴巴等著黃秋國發話。

黃秋國摸著下巴：

“黑棋盤面八目，小伙子我沒算錯吧？”

顧云舟笑得跟狐貍似的：

“沒錯，白棋輸半目，這局面李玄鎬來了也翻不了盤?！?

蘇縈祺聽得直瞪眼——這人輸棋咋還這么嘚瑟？

胡志剛抿了口茶松口氣：

“小兄弟下得可以啊，一開始真是小瞧你了?！?

“不過嘛……”

顧云舟突然拖長聲調，

“這是在中國，用的數子規則?！?

說著故意留著那個有目的單片劫不粘，反手去搶沒目數的單官。

黃秋國一拍大腿：

“你要玩粘劫收后？讓我算算劫材……”

這一算不要緊，驚得他倒吸涼氣——白棋劫材正好多一個！

這里就是中國和日本規矩的不同地方。

日本比的是圍住的目數，中國比的是棋盤上所有棋子加空的數量。

不考慮貼目的因素，在99.99%的情況下，兩種規則計算出來結果是一樣的。

但是有一種情況是例外，就是粘劫收后。

打個比方，好比倆人比賽吃餃子，總共101個，誰先吃到51個算贏。

結果有個機靈鬼偷偷藏起一個，等兩人吃完100個之后，對方沒得吃時候，再獨吞最后那個！

胡志剛臉唰地白了，腦門冒汗開始重新點目。

結果發現最后一個單官真要被對方搶走。

己黑棋明明多八目，按中國數子法一算，反而輸四分之一子！

在1999年春蘭杯上，韓國天王劉昌赫就是吃了這個規則的虧，明明能贏的棋栽在中國棋手彭荃手里。

顧云舟不慌不忙收了最后一個單官，沖胡志剛挑眉：

“胡老板，要數子不？”

“當然要數?！?

胡志剛這個水平要算清半目勝負，跟小學生做高數題差不多難。

“我來?！?

黃秋國過來整地數子。

最后數出來黑棋184子，按規矩得184又四分之一子才能贏。

也就是說，胡志剛以最小的差距輸了四分之一子。

“我特么開局占了那么大便宜，官子一讓再讓，居然被翻盤了！哎，跟誰說理去！”

胡志剛一臉沮喪，癱在太師椅上直喘粗氣，活像條擱淺的胖頭魚。

顧云舟笑瞇瞇拱火：

“胡老板不小心而已，要不再來一盤不？”

胡志剛剛準備答應，黃秋國已經笑瞇瞇的說：

“同學，厲害呀，你打從頭起就憋著要只贏這四分之一子吧？”

這話把全場都驚著了。

故意贏四分之一子？

這可比屠龍難多了！

得全程當人形計算器，領先了要偷偷放水，落后了要暗戳戳追分。

職業棋手玩這套都得累禿頭，跟高空走鋼絲似的驚險。

顧云舟知道自己被看破了，也是，忽悠胡志剛這樣的菜鳥沒問題，但是老黃是啥人，那可是曾經的鷺島業余棋界第一人。

無奈笑著說：

“黃老師，你這不是砸我飯碗么，我還想靠胡老板把高三的學費賺出來的。”

黃秋國哈哈大笑：

“可以呀，小小年紀棋力這么高不說，還是個人精！聽口音也是本地的，以前是沖段少年？你老師是誰呢？”

林北省說來也神奇，曾經在民國時期貢獻出吳清源這位圍棋大宗師后，后來就沒有幾個像樣的棋手。

單說在鷺島，在現在2003年，目前只有一個職業棋手，還是今年剛定上段的。

那就是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