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沙礫撲上城頭，將劉琦鬢角碎發吹得凌亂，袒露出眸中沉沉戰意。玄色大氅迎風颯颯，聲音決然冷硬：

“嶺南處于多事之秋，烏滸人很可能來犯境。荔浦城門，三日內必加固完畢。”

魏延轟然抱拳，聲如洪鐘：

“末將親督工事，即令石匠鑿舊基，以糯米漿和石灰填之固之。縱有象兵臨城，末將亦能穩守城門！”

城下應和聲驟起，搬運礌石滾木的士卒往來如織，恍若群魔舞于陰翳之間。

“干柴須儲備百日，不得有誤。”劉琦忽然開口吩咐，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

馬玄進言：“公子明察，蠻族素無輜重，縱行圍城之舉，月余必退。”

劉琦按定風亂的大氅，聲線驟冷：“兵事安可逆料？慎之方妥。干柴也可做火攻之用，若象兵沖城，以火攻之，或可退敵。——各地塢堡，亦當嚴加戍備。”

馬玄欲言復止，長揖及地：“遵命，嶺南民風彪悍，百姓素知警戒。”

連日軍民碌碌，城頭鐵矛森若林，城下松木積如山。

老將黃忠扛著鐵胎弓巡城，雪白胡須被風扯得筆直，忽然振臂大笑：“蠻族豎子安敢來犯？縱其千眾來，必令其千眾死！”

劉琦運籌帷幄，笑言：“漢升寶弓，鋒芒未減。”

數卒聚于角樓暗影下，私語嗡嗡間，“荊州”“家書”等語碎碎飄出。

黃忠猛喝一聲，鐵鞭抽在夯土墻上，碎屑四濺：“亂嚼什么舌根？大敵當前，豈容懈怠！”

眾皆緘口，面露慚色。有少年士卒，未察伍長目示。他攥緊汗浸家書，喉結微動，挪步上前，聲揚道：“公子，荊州有家書至。”

少年滿臉赤誠、振奮，神情激越。他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忍不住向劉琦分享。

城頭驟起陰風，將劉琦的大氅卷得獵獵作響。眾人流落嶺南，九死一生。能收到荊州的家書，簡直不可思議。

馬玄心中驟驚，面上青白交加，暗生不祥之兆。方今大敵壓境，士卒得家書而自己竟未先知，失策之至。

“你叫什么名字？”劉琦聲線和緩，喜怒不形于色。

天穹似有雷云隱隱攢動，氣壓沉沉欲墜。

“小民王谷養！”少年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天真未琢。

劉琦目色微溫，淡笑道：“谷養，倒是個扎根土地的好名字。”

王谷養自懷中取出珍藏帛書，恭謹道：“公子！某目不識丁，煩請代念家書，不勝感佩！”

伍長面色陡變，急扯其袖，糙掌按于少年肩膀上：“別胡鬧，公子軍務繁忙，怎么能為你一個人而耽擱！”

王谷養犟然掙開，將帛書往劉琦手中緊塞，眸光如幼鹿清湛：“懇請公子垂憐！”

劉琦接帛書在手，神色自若，迎向王谷養憧憬的雙眸。

“公子，吾等尚有要務在身，刻不容緩！”馬玄急聲勸阻。

劉琦揮手示意馬玄稍靜，認真對王谷養道：“你大哥平安返鄉了。”言訖，將帛書折作好，納入少年懷中，“皇叔念你們家勞力單薄，特賜良田二十畝。”

王谷養猛然抬首，雙目驟亮如星，喉間似有火灼，半晌方澀聲道：“真的？母親……母親可安好？”

“安好。”劉琦唇角微揚，頷首正色答道。

王谷養撲地跪倒，以首叩地有聲：“太好了，母親有人照顧，某當為公子效死！縱是蠻族千軍萬馬，也必為公子擋在城門之外！”

劉琦望著躍躍欲試的將士們，襟懷曠然道：“諸位兄弟，辛苦了！若有家書未解，盡可持來，我為大家誦讀。”

將士們如釋重負，皆從懷中取出帛書，目中盈滿渴盼之光。

劉琦接過一封封家書，耐心地為不識字的士兵們解答。至情動處，諸多將士眼眶泛紅，城上氛圍漸次熱烈。

有人振臂高呼：“謝公子垂恤！某當為公子肝腦涂地！”眾皆轟然應和，士氣大振。

待眾將士散去，城墻唯余寂寂。馬玄義憤填膺，盡泄積怒喝道：“事有蹊蹺！尋常百姓豈能用帛書傳信？必是有人從中作梗！”

黃忠捋著胡須，沉聲道：“觀此情形，皇叔終不容公子。此等卑劣手段，怕是欲亂我軍心也。”

馬玄胸膛上下起伏，冷笑道：“必是諸葛孔明出的主意！先以家書亂我軍心，再行離間之計。公子，此事非同小可，需早作防備！”

“自古忠孝難兩全。”劉琦神色晏然，“將士念及父母，本無過錯，唯有將計就計。若強阻軍心，反留隱患。”

馬玄喉間微動，嘆道：“公子胸襟似海，若換作他人，早將藏匿家書者問罪！”

劉琦袖袍凌風，強調道：“此事必須調查清楚，看看誰在背后作祟，又是誰負責執行。”

馬玄肅然拱手：“遵命，某必調查清楚！”

劉琦神思一轉，慷慨道：“傳令下去，明日開征新兵，凡入伍者皆賜酒肉，家有老者賞粟米二斗。”

次日太陽東出，縣衙前聚青壯數百。

李雞兒擠入人群，大呼：“公子！某愿從軍殺蠻！”

劉琦持一碗芋頭酒，遞與李雞兒道：“真壯士也。”

“大丈夫自當為國家出力！”李雞兒仰首盡飲，酒液順頸而入衣襟。

越來越多百姓攥著農具涌來，或扛鋤頭，或負柴刀，腰間大多掛著干糧袋，擺出要與城池共存亡的架勢。

劉琦望校場新卒列隊，見他們參差不齊，卻個個腰桿挺得筆直，氣象為之一新。

李雞兒不知從哪弄來面破鑼，敲得叮當作響，領著眾人喊號子：“荔浦城，城墻牢，殺退蠻族吃酒醬！”

青壯參差不齊的聲線，撞向灰沉沉的天幕：“荔浦城，城墻牢，殺退蠻族吃酒醬！”

老將黃忠拄鐵胎弓朗笑：“公子且看！這群泥腿子喊得比戰鼓還響，士氣可用！”

劉琦大氅翻飛，目露欣慰。

馬玄匯報：“啟稟公子，今日新募兵丁共四百一十七人。”

臺下口號聲漸成節律，新兵不知何處學得調子，竟將“殺退蠻族”四字唱得頓挫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