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浦街巷之間，生機勃發，熱氣蒸騰。工坊之內，鍛鐵之聲晝夜未絕；漓水之畔，板車穿梭如織。晨霧氤氳，裹挾芋香與海鹽之氣，縈繞不散。

劉琦立于江畔，遙看滿載貨物的車隊如龍蛇蜿蜒，緩緩向荊南而去。江風呼嘯，卷動其袍角獵獵作響。至此，走私商隊首程，終得成行。

馬玄趨步近前，展開密信呈于案上，拱手稟道：“公子，我方細作已悄然混入商隊，暗衛亦于沿途設伏布哨。且荊州士族之中，仍有愿效命于公子者。”

荊州歷經戰火滌蕩，城池數易其主，各方勢力隱而未發，蟄伏于暗處，靜觀時局變幻。

劉琦眸光微斂，忽而沉聲道：“記住，此番往來，但言商賈交易，休提背主之事！”

食鹽，向來是天下命脈。即便劉備、諸葛亮覺察走私，也需權衡利弊。南海鹽價廉物美，可解荊州燃眉之急。

黃忠劍眉深蹙，心存忌憚道：“公子，諸葛亮足智多謀，心思縝密，豈會甘心容我等分其利？此中恐有變數！”

劉琦執壺傾酒，酒液在碗中流轉生光，淡笑道：

“孔明雖算無遺策，卻也深明‘堵不如疏’之道。荊南經戰火摧殘，鹽價高企，若強行禁絕商路，必失民心。我等只行商賈之事，不觸軍政紅線，他為大局計，定會權宜處之。”

黃忠神色凝重，抱拳道：“公子！劉備與江東締結盟約，情誼非淺。荊南若轉從吳地采買官鹽，我等苦心經營的私鹽商道，恐遭截流梗阻！”

劉琦唇角微揚，神色從容自若，道：

“孔明何等人物，豈會將荊南命脈托付江東？吳鹽雖豐，然柴桑至長沙，水路暗礁林立、險灘遍布，陸路山越嘯聚、匪患橫行。一旦江東斷供，荊南立時便成釜底游魚，大亂將至。”

黃忠虎目發亮，精光迸射：“屬下駑鈍！不想公子竟早已參透諸葛孔明腹中心思！”

劉琦遙望北方，聲音里帶著志在必得的鋒芒：“竹紙拓商道，私鹽固根本，不出數載，荔浦必為嶺南雄縣之首！”

馬玄眉眼盡展，喜色難掩，疾步上前稟道：“賀公子！商號傳書，竹紙首筆貨款已押解入城，足足三百金！”

黃忠神色激動，雙眉揚起，猛地一拍手道：“妙哉！得此銀錢，工坊足可再置二十架抄紙槽，屆時竹紙產量大增，何愁不賺得盆滿缽滿！”

劉琦凝眸遠眺嶺南山川，眉宇間愁緒難舒，沉聲道：“工坊需匠，農田要耕，商道待護，哪一處不需人力？可荔浦丁口稀少，諸事推進，頗受掣肘啊！”

馬玄面露憂色，拱手道：“公子，欲收流民，糧草必不可少。然現下庫中存糧，僅能維持月余。若倉促為之，糧盡而流民未安，恐生變故，禍事臨頭！”

劉琦霍然回身，眸中閃過熠熠光芒：“待泥煤滋養的萬畝芋頭豐收，一切困局自解。屆時開倉賑濟，流民必紛至沓來。”

黃忠突然抱拳，鐵甲相撞鏗鏘作響：“公子身為漢室宗親，往昔坐鎮江夏之時，便已深得民心。今時今日，治荔浦舉措得當、政績斐然，德望日隆。以公子賢能，何愁百姓不慕名來投、誠心歸附？”

劉琦微微沉吟，眸光堅定如磐，毅聲道：“速傳我令，開荒拓土之事，不得停歇。當下雖要百姓吃些苦頭，可熬過一季，荔浦必成沃野千里、富庶之鄉，屆時苦盡甘來，一切皆值！”

歲時倥傯，夜色深沉。荔浦縣衙之內，燭火明滅搖曳。劉琦正于案前奮筆疾書，驀然間，一陣匆匆腳步聲傳來。

郭表大步跨進房門，高聲道：“公子，天大的喜事！”

劉琦擱下狼毫，墨汁在竹紙上暈開：“有話直說便是。”

郭表滿臉興奮，語速極快地匯報：“公子，派去交趾的親信星夜兼程趕回來了！您先前囑托尋覓的兩季稻種，他們沒叫您失望，已然尋得！”

劉琦嘴角忍不住高高揚起，眸底更是染上了濃濃的笑意：“可帶回稻種？”

郭表神色凝重，拱手道：“回稟公子，此番共得稻種十石！沿途匪患橫行、險阻重重，能攜此歸來，已是竭盡全力。”

黃忠濃眉驟蹙，滿臉詫色道：“僅得十石？這點稻種，能成何事？”

“老將軍有所不知。”郭表挺直腰桿，“交趾士燮素以苛法禁絕良種外流，此番我等暗遣死士，喬裝易容，輾轉月余，方得瞞過層層盤查。能帶回十石，已是九死一生的僥幸！”

郭表展開竹紙，粒粒稻種金黃璀璨，于搖曳燭火間泛若星芒。

劉琦長舒，目含喜色，緩然道：“得此佳種，荔浦必成一歲兩熟之壤，糧粟之產，亦可倍增。”

黃忠抱拳高聲祝賀：““公子！此誠天助漢室也！”

劉琦目若朗星，下達命令：“速備農耕諸事，明日便將稻種播撒田間！”

“公子三思！”郭表臉色驟變，手中紙團險些滑落，“時下非耕種之期，若貿然播撒，恐違天時，屆時非但難有所獲，更會白費良種。”

劉琦神色自若，侃侃而言：“尋常稻種自耕至收，需半載之期，循春耕秋收之序。然兩季稻分早晚兩稻，生長僅需四五月。嶺南之地，氣候濕熱，此時播下晚稻，正合天時！”

黃忠瞪大虎目，鐵盔下的臉龐滿是驚愕：“短短四五月就能收成？這……這如何做到？”

“天地自有奇巧。”劉琦抓起一把稻種，金黃的顆粒在燭火下流轉，“交趾先民累世鉆研所得良種，本就是與天時爭勝之法。若此番試種順遂，荔浦百姓歲歲皆可多獲一稔，饑饉之患，自當消弭！”

郭表神色凝重，拱手諫言：“公子明鑒！荔浦目下耕地，皆已遍植芋頭、春稻，若要播晚稻，實無閑田可用！”

劉琦負手立于窗前：“不是還有萬畝新墾之地？”

“可……可那都是生地啊！”郭表聲音發顫，“沒有三五年養地，如何能種稻？”

劉琦抿唇輕笑，眸子里映著無限星光，道：

“泥煤之效，遠超常人所料！縱新墾生地畝產稍遜熟地，亦值得一搏！目下以泥煤培土，芋頭苗株株茁壯，生機盎然。稻種雖需精心栽種，然經泥煤改良的沃土，定能使其扎根生長！”

黃忠大步近前，身上鐵甲相撞，錚然作響，朗聲道：“公子謀略向來萬無一失，你只管寬心！此番必定功成！”

郭表豁然開朗，急忙整衣拱手：“是屬下方才拘泥成見！這便去籌備播種事宜，定不負公子所托！”

“且住！”劉琦抬手喚住郭表，神色肅然，“劃出百畝田地作為試驗之所，選派得力之人專門照管。待秋收之時，務必精選飽滿稻穗，妥善留存，作為來年育種之用，分毫差錯不得！”

郭表神情莊重，抱拳一揖到底：“謹遵公子吩咐！”言罷，轉身疾步而出，著手操辦諸事去了。

翌日破曉，晨曦初照，大地漸蘇。新墾田壤間，百姓肩扛鋤頭，擔挑泥煤，往來奔忙，人影綽綽，如織如梭。

劉琦親至田畝之間，悉心指點。他挽起袍袖，俯下身來，先取泥煤與腐殖土，邊將二者均勻摻和，邊細細講解，而后持鋤，示范如何開溝起壟，動作嫻熟，條理分明。

黃忠解下身上鐵甲，隨手擱在一旁，穩穩端起一碗芋頭酒，仰頭灌下一大口，而后朗笑一聲，聲若洪鐘：

“公子高瞻遠矚！待兩季稻得以廣植，荔浦必五谷豐登，富甲一方！”

劉琦接過酒碗，仰頭飲盡，嘴角揚起自信的弧度：“荔浦不過首步，待天下黎庶皆能歲收兩季，倉廩充實，何愁漢室不興？”

黃忠神情激昂，抱拳高呼：“末將愿隨公子，再造大漢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