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妧將蒼白的臉頰貼在楚明淵胸前，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恍惚間，她又變回了那個扎著雙髻的小女孩，在春日的御花園里追著少年楚明淵。她喊著一聲聲“哥哥”，直到牽住他的的衣角。

她笑話楚明淵跑得慢，輕而易舉便被她抓到。

楚明淵也不反駁，隨同她笑，輕而易舉的被她傳染。

輕風裹著淡香掠過，驚得滿樹海棠簌簌。碎紅影里漏下些陽光，將飄飛的花瓣鍍得透亮。在這搖紅簌粉的春晌，連光陰都顯得格外慷慨。

那時的一切都挺美好，但，終究只是回憶罷了。

此刻是現實，那時只是回不去的幻夢一場。

周妧在楚明淵懷中輕輕掙扎，他也如她預期般，收緊了臂膀。力道輕柔而又無力，卻又在下一刻小心翼翼地松開——

周妧在這一刻忽然松了緊繃的肩線，像是卸下重擔般釋然。她不明白，為何有人連這般簡單的擁抱，都要刻意保持克制。

他為何要這般溫柔，像恰到好處的溫水，從孩提時便絲絲縷縷的將她滲入。

讓她一直沉湎于其中，并習以為常。以至于她不敢想象，沒有他該怎樣生活。

想到余生再無他的溫度，竟覺連呼吸都失了憑依。

這蝕骨的溫柔像纏繞的藤蔓，早已扎根血脈——她既斬不斷，也舍不得斬。

她將他當做依賴。

但楚明淵，從來都不是，她該貪戀的港灣。

楚明淵抱緊她，又體貼地松開她，連呼吸的空間都為她考慮周全。而她能給他的，卻只有無窮無盡的麻煩與拖累。

“該結束了。”周妧在心底默念。

她勉強撐起手臂，卻不是回抱，而是抵在楚明淵的胸膛上。虛弱的身體像被抽空了力氣，連推開他的動作都顯得綿軟無力，掌心下的心跳聲卻清晰可聞，一下下撞擊著她的神經。

她最終還是不情不愿的被楚明淵抱起。

這也更堅定了她的決心——

她要用決絕向自己揮刀，用其一寸寸地剜開，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心臟傳來鈍刀割肉般的痛楚，周妧卻放任那痛意蔓延。

那些珍貴的回憶化作千萬根銀針，細細密密地扎進心中，痛的她落淚。

痛才好，越痛越好。唯有這樣的痛，才能將她的心徹底冰封。

她需要這份痛。需要其將她的心徹底凍結，斬斷所有不該有的奢望。

她要她的心，自此以后冰冷如鐵。

周妧的神色愈發扭曲冷漠了起來。

只有這樣，哥哥才會對她失望，才會……收回那些不該給她的溫柔，才會收回那些投注于她身上的愛。

“就這樣吧。”她在心底對自己說，唇角卻彎出個甜軟的弧度，與兒時一般無二，就笑最后一次。

……

寬大的衣袍下，少女身形纖弱如柳，她抿緊唇瓣，其上血色盡褪。

楚明淵不自覺地收緊了環抱的手臂，隨即又悄無聲息松開，他自認為這事做的隱秘。

他在心中分析道。

【周妧因得知自己無法修煉的緣故自暴自棄，以致情緒消極。

而她卻不知大周祖祭在即，自己即將翻身。

她將眼前所看見的一切當做永無天日的黑夜，可她卻不知，這其實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天源界廣闊，等著她去翱翔……只要撐住，便是她的海闊天空之時。

自己要做的，就是盡量不讓她情緒崩潰。】

周妧，我還期盼著和你一起去看夭夭呢，這故事沒你可不行。沒你這張唯美的畫卷，可就缺了一角。

----

“哥哥……”周妧抿著失了色的唇。因常年體弱多病而顯得過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那雙慣于翻閱書卷的手遲疑著抬起，最終輕輕抵住了楚明淵的胸膛。

周妧忽然在他懷里輕輕顫抖。楚明淵低頭，對上了她突然泛起淚光的眼眸——那里面竟浮現一絲陌生，轉瞬即逝。

這是楚明淵視角下的周妧，依舊是那么的柔弱且讓人憐惜。

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思緒，讓人為之動容。

周妧的異樣被楚明淵輕易的察覺到。

他想道。

【現在的好像有點糟，他先前只顧著周擎與秦玉，卻忘了留意周妧的情況，搞得現在都有點不好收場。】

楚明淵感受著懷中單薄身軀傳來的細微顫抖，心中思索以他對周妧的了解。

【她現在可能是在責怪自己，看來待會兒得需要好好開解才是……】

不過尋常的安慰話語，顯然是解不開周妧心里的結。那些輕飄飄的“多慮了”、“這只是玩笑話”，對現在的周妧而言，恐怕連隔靴搔癢都算不上。

楚明淵在腦海中飛快思索著，在這樣的前提下，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要怎樣……才能斬斷她那些不好的念頭？

他隱隱有了思緒，接下來只需靜待周妧出招了。

----

“哥哥……”周妧聲音輕細，像是怕驚碎了什么，“母后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需要這么小心翼翼嗎？楚明淵望著她。

她抬起頭，眸中映著微弱的光，卻平靜得不像個孩子。

“是我拖累了你。”

“不用一輩子，也不用三十年，只需三年……

就讓我一個人走吧。”

【只要我死了，就沒有事物能將哥哥束縛在大周了，就算是父王母后也不行。

我們也不用擔心，什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問題。

哥哥，你說過的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我的死想必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周妧泛白的指尖微微收緊，卻又很快松開，像是怕攥皺了誰的衣角，“只有讓我，無聲無息地消失，這樣……哥哥才能真正綻放出屬于自己的萬丈光芒，才能耀眼于蒼茫大陸。不必為某個廢人，牽腸掛肚。”

周妧笑了，唇角彎起的弧度像初春的薄冰，極度脆弱，那是冰開始融化的季節。

【蒼茫大陸這么小，怎么可能束縛得住哥哥，他可是在淵的潛龍。

飛龍離天，隨云入淵；潛龍在淵，隨云上天。他的哥哥，在沒有牽絆后注定會翱翔于九天之上。

啊，差點忘了。哥哥，可不是一個人呢！哥哥，可不像我這么的不受人喜愛。】

這樣就不必擔心，我的離去會給哥哥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