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峰,都教院議事廳。
大殿中央一片鏡花水月,幻術之中,青云峰演武堂內所發生的一切都清晰可辨。
十幾位道人或站或坐,圍攏在鏡花水月周邊。
“懷遠,你這一手動靜可忒大了些,若是不好收場,我們都教院幾個老東西可都得上監察院去領罰。”
一位玄袍道人忍不住皺眉,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鐘懷遠。
鐘懷遠嘿嘿一樂:“要罰也是先罰掌院,你我急什么!”
坐在角落里滿臉皺紋的秦老道聞言也笑道:“是極是極,先罰掌院,與老道我可不相干。”
“我還是覺得兒戲,”另一位素袍道人面現憂色,“讓這群弟子鬧上一鬧,能見多少成效?”
“若光是胡鬧自然不見效,”鐘懷遠看著鏡花水月笑道:“一個個都是上好的料子,就是不讓人省心,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今日有了這治玉石的寶貝,自然得試上一試。”
素袍道人聞言奇道:“你對那位小朋友就如此看重?”
“看重他的可不是貧道我。”
鐘懷遠搖頭:“美玉常有,可這雕玉的寶貝卻千年難遇,合該我教大興,甲子前遇著一位,給教中磨礪出了不知多少良才,今兒不想又出一位,若是這等寶貝都用不好,那我們都教院不如散了得了。”
“說來也巧得很,甲子前后,這二位還是同姓。”
有人不禁咋舌道。
“莫非這‘蘇’姓還有什么說法?”
身著白袍的李晚卿干咳兩聲,瞥了那人一眼:“你不要搞迷信。”
隨后他又看向鐘懷遠:“我院中弟子的突破時機,你怎的比我還清楚?”
鐘懷遠目不轉睛道:“廢話,他在我遴玉院待了個把月,幾時能出關莫非我還能推算不出來?”
可李晚卿依舊不放心:“方靈玉于外功之上鉆研頗深,恐怕已近乎大成,蘇墨不過是剛有些領悟,能參詳出多少來亦是不好說,你這就急著讓他來當磨刀石,助他人磨礪,實在太過行險。”
鐘懷遠聞言嗤笑:“你就是顧慮太多,重癥就得下狠藥,不論成與不成,又不是收不了場,了不得苦一苦掌院去監察院領罰,我等下回再做一局不就妥了?”
這話在場自是無人敢接,一時紛紛噤聲。
鐘懷遠渾不在意,指著鏡花水月中又道:“你看這兄弟二人,一個偏執過激,一個溫吞如水,這般性格,光是提點又有何用?
“正所謂‘人教人百教不會,事教人一次足矣’,這偏執過激的,就得讓他把心底里的執念狂亂發作出來,然后當頭一棒,再看他還懂不懂是非對錯;
“而這溫吞如水的,就得拿針扎他,非得扎的疼了,且看他跳不跳腳。”
說罷他又指向盤坐于地的沈玉珂:“你看這丫頭,不也是個執拗的性子?你便再是耳提面命,她心里終究不服,說什么剛極易折,折在自己手里,總比來日折在外面要好,今兒吃了這個虧,你看她過后還知不知曉好歹?”
李晚卿聞言不自主點了點頭,似是若有所思。
鐘懷遠兀自不罷休,又指向姜鹿鳴:“參天闕這小子亦是同理,心腸倒是不壞,為人處世實在不行,今日之事因他而起,乃至連累同門,心中若能生愧便是最好,闖些小禍總比將來惹出大禍要來的便宜。”
說著他又一一指向幻象中的其他弟子,每一個都點評幾句。
聽的秦老道不住搖頭:“還好老道我只守云笈閣,這幫小龜孫,若是要讓我來操心,老道這金丹劫都得早來十年!”
素袍道人也越聽越是心驚,不自主就往遠離鐘懷遠的方向挪了幾步:“蒼松翠竹兩院這許多弟子,你竟全算計到了?”
鐘懷遠一挑眉,滿臉得意之色:“說不準還有意外之喜。”
素袍道人不解:“意外之喜?”
鐘懷遠卻賣了個關子:“且看下去方知。”
“懷遠,”李晚卿深深嘆了口氣,“你這本事,不進忘機谷倒真是埋沒了。”
可鐘懷遠卻是搖頭:“當年確實有志于此,可谷中洛師叔卻說我機心太重,若再走術數推演之道,只怕沉迷太深,易入魔道,故此才勸我另學他法。”
“喲,‘磨刀石’來了。”
交談間,秦老道突然面色一喜:“明兒掌院受不受罰,便就看他了。”
幻象中,蘇墨正好跟著凌瀟瀟擠開人群,來到演武臺下。
議事廳中諸人頓時安靜,只看事態發展。
等到曾歡歡落敗,臺上方靈玉漸露瘋狂之態,才有道人皺眉愕然道:“這是魔愣了?”
鐘懷遠笑著搖頭:“哪里是魔愣了,只是知曉自己錯了,卻又不敢認而已,偏執之人多是如此,看似過激,實則怯懦,知錯卻不認,反歸咎于外。”
“此話怎講?”
李晚卿轉頭看向鐘懷遠。
后者笑道:“原本是市井凡俗,被萬師叔收做記名弟子,只消一年筑基,便能成為法脈真傳,以他的天資本非難事,卻偏偏本末倒置,錯過這到手的機緣;
“你說他心里悔不悔?自然是悔的;
“你說你當初月月提點,是他自己不聽勸,莫非他心中不清楚?自然也是清楚的;
“事到如今,他心中知不知曉是自己錯了?自然也是知曉的;
“可若認了這錯,豈不等同于承認是自己白白錯失機緣,與他人無干?這讓他如何甘心?”
鐘懷遠笑呵呵的,仿若對演武堂里弟子之間的爭端渾不在意:“參天闕那小子雖是在指點他人,可那話聽在這方靈玉耳里便不是這么回事,那是用刀尖在戳他痛處,就是在告訴他,錯的就是他自己,且怪不得他人。
“這就是將此事給當面挑破了,才能將他心底里的偏執給激出來,就得讓他這么發作一番,將對錯擺到眼前,然后一棒下去,得打的狠了,若能就此打醒,便算是還有救。”
“那要是打不醒呢?”
有人接話道。
“打不醒?”
鐘懷遠眼皮也沒抬:“那就過段時日再打,在翠竹院里打不醒,等到了青蕪院再打,還有一年多,若始終打不醒,那便是萬師叔走眼了,將頑石錯看成了璞玉,于我都教院又何干?”
這話說的理所當然,噎的眾人都是無言。
“喲,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秦老道突然大喜。
諸人紛紛提振精神,望向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