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裹挾著蟬鳴飄進教室,小勾和廖賢艷去了廣東后,便像斷線的風箏,消失在繁忙的流水線里,曾經(jīng)課間趴在走廊欄桿上分享零食的時光,此刻只能在偶爾彈出的消息框里零星閃現(xiàn)。臨走前,小勾神曾秘兮兮地說要告訴我的秘密——原來是十一班的楊春勝向她表白了。
“是總來我們幫找你的那位初中同學吧?”我盯著屏幕追問。小勾輕輕點頭。我對那個男生略有印象,他身形不算高大,膚色黝黑,卻有著難得的溫柔善良。小勾說,比起外貌,她更看重一個人的品性。“但我沒答應(yīng)。”她很快補充,“現(xiàn)在就想多攢點錢,給家里換臺新洗衣機。”
鍵盤的冷光映著我猶豫的指尖,那些在草稿箱里刪了又寫的話,終于在午夜十二點,打下一段埋藏許久的話:“我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我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喜歡龍春平很久了。”發(fā)送的瞬間,積壓在心頭的大石仿佛轟然落地。
小勾的消息秒速彈來,調(diào)侃中帶著熟悉的溫度:終于舍得交代啦!廖賢艷早就發(fā)現(xiàn)你在籃球比賽時,總盯著他發(fā)呆啦”,只是尊重你的決定,想著等你自己開口。——要不要現(xiàn)在打電話表白?”我連連搖頭,滿心自卑:“算了,我覺得他不會喜歡我的。”
末了又補一句:“全班知道多尷尬呀。”
直到某天刷到廖賢艷的QQ空間,才驚覺時光已流淌得那樣遠。相冊里,她穿著碎花裙站在大梅沙的礁石旁,海風掀起她的碎發(fā),身后靛藍色的海浪正涌上岸。身旁男生的側(cè)臉被陽光鍍著金邊,手掌卻不忘給她擋住了陽光,照片下的定位閃著微光,而我盯著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忽然想起那個冬天她說“他要帶她去深圳看海”原來真的實現(xiàn)了。窗外的梧桐在熱浪里投下斑駁樹影,像極了記憶里永遠停留在十六歲的、那些沒說出口的喜歡與遺憾。
春游那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還開在記憶里,龍春平的課桌卻在回來后的一個星期成了空蕩的風景。我望著那被班主任叫移到后面已經(jīng)積灰的座位,心臟像被潮水卷進深海,連呼吸都變得沉重。從陳琪偶然的話語中,原來這場他真的去打工了,“原來我的暗戀,還沒來得及發(fā)芽,就被掐斷了根。”我對著窗外的梧桐樹喃喃自語,看暮色將樹影拉得很長很長。
直到端午結(jié)束的一個午后,蟬鳴在教學樓的紅磚外墻上徹底嘶啞,放學的鈴聲早已在十分鐘前響過。我抱著書包經(jīng)過六班教室時,就被玻璃窗上晃動的身影拽住腳步——那人正在擦黑板。
透過玻璃窗,他的脊背繃得筆直,手臂高高揚起,每一下擦拭都帶著股認真勁兒,校服袖口隨意地翻卷到肘彎處,半截露出來的手腕上,沾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粉筆灰,隨著他的動作,粉筆灰簌簌地飄落,恰似一片片輕盈的雪花,落在他腳邊的瓷磚地面上。
我盯著他的側(cè)臉,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去年冬天,我和龍春平一起值日的那個午后。那時的他也是這般模樣,然而,心底也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我,或許只是身形相似罷了,畢竟真正的他,早已在歲月的洪流里遠去。
我沒想過還會遇見他,真正的重逢是在宿舍樓通往教學樓的梧桐道上,傍晚的風變得溫柔了許多。
“龍春平?”馬婷婷的聲音驚飛了枝頭的麻雀。我猛地抬頭,便看見他站在路口的梧桐樹影里。綠色T恤洗得發(fā)透,領(lǐng)口松垮地墜在鎖骨上,校服褲腳卷到腳踝,他比記憶里高了半寸,頭發(fā)也剪短了許多,肩膀也寬了些,想來是打工時磨出的筋骨,卻仍帶著未脫的少年清瘦。有種熟悉卻又帶著不屬于龍春平的陌生感,他手里攥著的礦泉水瓶還凝著水珠,正順著指縫往磚縫里滴。
他抬頭望過來的瞬間,單眼皮微微揚起,眼尾的弧度讓我想起,去年冬天何士龍喊我名字時,他突然抬頭對我笑的場景。他的睫毛猛地顫了顫,露出那雙浸著碎光的眼睛——比記憶里深了些,像藏了片被暮色染透的海,原來有些心動早已刻進骨髓,哪怕時光讓課桌蒙塵、讓校服褪色,只要那雙眼睛望過來,心底的荒草就會瞬間開滿整個春天。
“快遲到了!”馬婷婷突然拽著我狂奔,我的掌心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卻只聽見自己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