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土屋里的火塘熊熊燃燒,松脂與艾草的香氣交織,彌漫在每一個角落。父親蹲在門檻上貼春聯,漿糊碗邊還沾著去年沒撕干凈的舊年歷,橫批“福星高照”被他貼得歪歪扭扭,倒比廖賢艷發來的彩信里還要生動有趣。爺爺守在鐵鍋旁,炸丸子的聲音“滋啦滋啦”響個不停,金黃的油花裹著誘人的蔥香,和灶膛里的松木味混在一起,在堂屋里織就了一張暖洋洋的網。
我和妹妹坐在一旁,輕輕摸著百褶裙上精美的刺繡,憧憬著跳花時的美好。“姐,要是在跳花的時候向花樹許愿,心愿真的能飛向月亮,然后實現嗎?”妹妹眼里閃著期待的光芒問道。我笑著點頭:“當然能,只要我們足夠誠心。”這時,弟弟調皮地舉著我的銀項圈套在脖子上,項圈上的鈴鐺叮叮當當響個不停,清脆的聲音如同落雪。母親見狀,笑著拍了下他的手:“小崽子,這是你姐明早跳花要戴的,別瞎鬧!”
子時將近,隔壁傳來“打糍粑”的咚咚聲。父親和二叔握著木杵,在石臼里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糯米,濃郁的米香混著艾草味,彌漫整個屋子,弟弟突然舉著糍粑興奮地沖過來,卻一個不小心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啃屎,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當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絢麗的煙花在頭頂的夜空綻放。我指尖停留輸入框,猶豫要不要給他發新年快樂,四個字在九宮格鍵盤上閃著微光,突然想起三個月前那個昏昏沉沉的自習課。前桌伍凰倩突然轉過身,手機屏幕倒扣在我草稿本上,邊角露出半截QQ號碼:“看見沒?龍春平的號,他居然用生日當密碼,笨死了。”她的聲音混著全班的喧鬧,尾音拖得老長,指尖劃過屏幕上那個穿著藍白校服的身影——顯示器的冷藍光漫過他穿著藍白校服的身影,漫過他的單眼皮,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唇角揚起的弧度還帶著未及收住的笑,耳機線順著肩線垂落,在鍵盤上繞出松散的弧度。
他生日是11.25號,這是我在班主任辦公室看到的。
我的筆尖在“化學方程式”上暈開墨點,眼睛卻黏在那串數字上。她的手機突然震動,新消息彈出時,我瞥見備注名是“木頭春”,對話框里躺著句“數學作業借我看看”。鈴聲突然響起。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趁她回頭時,迅速在草稿本角落記下那串數字,末尾的“2003”像被陽光曬化的糖,黏在此刻5.20分的時間上來,
當晚在宿舍,我用小號“蒲公英的約定”發出好友申請,發送鍵按下的瞬間,上鋪的廖賢艷突然翻身,手電筒光晃過我發燙的臉:“偷偷加誰好友呢?”我慌忙把手機扣在枕頭下,屏幕藍光映著她促狹的笑,卻不知對話框里,那個叫“龍春平”的頭像,在三分鐘后亮起了“通過”的提示。
手指懸在對話框上,“新年快樂”四個字在輸入法里打了又刪。
“你過年去不去關嶺玩?”小勾的消息突然蹦出來,嚇了我一跳。“我哥的摩托能載我們去木城河,順便去冰臼”。我退出龍春平的界面,回了聲“好”。
廖賢艷的企鵝頭像此時像被點燃的炮仗,在屏幕上瘋狂跳動。除了“新年快樂”,幽藍的光映亮了她發來的彩信,還有四張歪歪斜斜的自拍。照片里,廖賢艷舉著半個年粑擋住半邊臉,笑得眼睛都瞇成了月牙,身后的打工男生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局促地比著剪刀手,背景是斑駁的磚墻,上面還沾著沒鏟凈的舊春聯殘片。
“好看吧!我教他擺的姿勢!”新消息帶著歡快的語氣跳了出來,“過年他家貼春聯,我把‘福’字倒著貼,他說這樣福氣就‘duang’地掉下來了!”我盯著屏幕上男生被凍紅的鼻尖,不禁想起雪夜網吧里,廖賢艷對著視頻里模糊的畫面急得直跺腳、眼眶泛紅的模樣。煙花的火星子突然掉到我的衣服上,燙出個小小的焦痕,可這哪比得上此刻心里涌起的溫熱。
媽媽的聲音屋里從傳來:“又在和同學嘮嗑?”她掀開門簾,一股隨熱氣隨之飄了出來。我慌忙把手機藏進棉襖內袋,可廖賢艷的新彩信又緊接著震動起來。這次是一段三秒的視頻,鏡頭晃動得厲害,只見男生舉著年粑往廖賢艷嘴里塞,背景音里傳來她含糊不清的笑罵:“燙死啦!你個笨蛋!”
煙花的光影忽明忽暗,映得我耳尖發燙。還記得寒假前,我們還擠在小點網吧的卡座里,廖賢艷為了卡頓的視頻急得不行。而現在,照片里她燦爛的笑容,比火塘里的炭火還要熾熱。我摸著口袋里被捂熱的手機,突然明白,那些在網吧里等待的夜晚,那些在短信對話框里反復刪除的字句,在這一刻都有了答案。原來,青春里的心動就該如此,熱烈得無法隱藏,坦蕩得閃閃發光
曾經那些藏在搜索欄里的名字、折在紙船身上的錯題,還有在雪夜網吧里戴著的劣質耳機,都在這滿屋子的煙火氣里,釀成了甜蜜的回憶。也許我的心愿不會飛向月亮,而是停留在了火塘邊的蒲團上。弟弟畫得歪歪扭扭的小熊眼睛,爺爺卷煙時騰起的白煙,母親包餃子時翻飛的手指,父親貼歪的春聯上倒著的“福”字。原來,喜歡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它就像火塘里的炭火,被全家人的熱鬧氛圍包圍著,看似獨自發光,實則早已融入了這溫暖的年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