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劈柴場籠罩在淡青色的霧靄里。蘇寒握著磨得發亮的棗木斧頭,斧刃劈在結著晨露的腐木上,木屑飛濺間,他余光掃過木茬上昨日刻下的「凌」字暗紋——那是昨夜與蒙眼少年阿澈約定的聯絡信號。自三日前在后山偶遇,這個總在柴堆上畫劍的少年,便成了他在凌仙宗內唯一敢托付后背的存在。
「新來的,發什么呆?」老雜役王伯佝僂著背湊近,枯枝般的手指碰了碰蘇寒的手腕。常年劈柴的手掌粗糙如樹皮,卻在觸碰到蘇寒袖口下的龍形鏡紋時驟然收緊,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瞬清明,「后山老槐樹下,戌初。」話畢,老人劇烈咳嗽著轉身,腰間褪色的玉佩晃出半道暗紋,與蘇寒碎鏡背面的刻痕分毫不差。
蘇寒握緊斧頭,斧刃深深陷入木樁。這些日子他早已察覺,看似麻木的雜役群里藏著不少「舊人」——他們或是靈脈被廢的外門弟子,或是當年凌仙殿的遺族,暗中傳遞著用炭筆寫在草紙上的「逆靈決」。那是母親當年冒死修改的功法,能將鎖魂陣抽取的靈氣逆流回丹田,此刻正藏在他貼身的獸皮里,紙頁邊緣還留著母親當年的血手印。
霧氣漸散時,蘇寒注意到阿青正蹲在柴堆后,用樹枝在地上畫著零散的劍紋。那是個練氣三層的少年,三日前被他偷偷傳了逆靈決,此刻胸口衣物下隱約透出微光,正是碎鏡殘片共鳴的征兆。蘇寒心頭一緊——鎖魂陣的感應越來越強,陳淵麾下的鎖魂使最近頻繁巡查,專挑靈脈精純的弟子下手。
戌初,山風卷著槐花香氣掠過枯枝。蘇寒貼著巖壁繞開三道巡邏,看見阿澈正坐在老槐樹下,左眼繃帶已解,露出的瞳孔竟如碎鏡般布滿蛛網狀銀紋,手中捧著半卷被蟲蛀的獸皮,獸皮邊緣用金線繡著倒懸的鏡殿圖案。
「這是初代凌仙殿主的《凌塵劍譜》殘頁。」阿澈指尖撫過獸皮,銀紋瞳孔驟然亮起,地面上浮現出由劍光組成的鏡殿虛影,殿頂「凌塵」二字與蘇寒胸口的碎鏡完美重合,「三日前你擊碎命星盤時,劍譜感應到了主鏡的氣息。」
蘇寒認出虛影正是碎鏡中反復出現的場景:殿內懸浮著九塊碎鏡,每塊都刻著不同的天道法則,而他胸口的主鏡,正對應著第一重天「凌塵天」的命星盤。阿澈忽然抬頭,銀紋瞳孔映出他胸前的龍紋:「你母親當年偷走的不是禁術,是劍譜殘頁與主鏡——她想讓你成為能重啟凌塵殿的『鏡主』。」
獸皮突然劇烈震顫,鏡光投射出洗靈池方向的畫面:劉外門正拎著皮鞭,將三名外門弟子拖向泛著青霧的池子。弟子們胸口的碎鏡殘片亮如明燈,與蘇寒的主鏡遙相呼應,而池底的古井中,隱約可見數十具骸骨的手骨正對著凌仙宗深處的命星殿。
「七月十五,天命司特使會帶著『鎖魂令』親臨。」阿澈將獸皮塞進蘇寒手中,劍穗上的斷劍圖案突然與獸皮上的鏡殿重合,「鎖魂陣第三層需要三百生魂獻祭,阿青的名字,就在祭品名單的第十三位。」
蘇寒捏緊獸皮,想起昨夜阿青偷偷塞給他的草紙,上面用歪扭的字跡寫著:「謝謝蘇哥,我看見自己的命星變亮了。」此刻那少年或許正在柴房值夜,卻不知鎖魂使的黑影已順著命星鎖鏈,向他悄悄逼近。
子時三刻,洗靈池的白蓮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青芒。蘇寒貼著長滿青苔的池壁移動,碎鏡銀輝掃過池底,發現古井周圍新添了十二具骸骨,每具骸骨的胸口都嵌著與阿青相同的碎鏡殘片,殘片的裂痕方向,竟全部指向命星殿頂端的天命閣。
「噗通——」
重物落水聲打破寂靜。蘇寒抬眼,只見阿青被劉外門拎著后頸扔進池子,少年掙扎時露出的胸口,竟浮現出與蘇寒相似的龍形紋路雛形。碎鏡突然發燙,蘇寒腦海中閃過命星盤畫面:阿青的命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鎖鏈另一端連接的,是陳淵腰間泛著紅光的鎖魂令。
「原來鎖魂使是用生魂修煉……」蘇寒指尖掐入掌心,《凌塵劍譜》的劍式在腦海中自動推演。當劉外門的皮鞭即將落下時,他突然甩出碎鏡銀光,如活物般的銀鏈纏住對方手腕,將其拖進池底。墨綠色的池水瞬間翻涌出血霧,劉外門的慘叫戛然而止,只留下半塊刻著「鎖」字的令牌沉入池底。
蘇寒撈出昏迷的阿青,發現少年胸前的殘片已與主鏡共鳴,竟能映出命星殿內的景象:周明長老正站在命星盤前,掌心按在屬于蘇寒的命星上,嘴角勾起陰冷的笑。就在此時,池邊傳來靈器破空的尖嘯,三道黑影踏水而來,為首者正是陳淵的師傅——內門長老周明。
「逆鏡者,果然是你。」周明抬手,掌心躺著半塊刻滿咒文的碎鏡,與蘇寒胸口的龍紋嚴絲合縫,「你母親當年偷走主鏡,卻不知天命司早將副鏡植入每代鎖魂使體內,否則怎會讓你活到靈脈初醒?」
碎鏡發出刺耳的蜂鳴,蘇寒只覺心口仿佛被萬斤巨石碾壓。周明手中的副鏡正在吸收他的靈氣,命星盤上,代表他的命星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而阿青的命星,竟在此時泛起詭異的紫黑——那是即將被鎖魂令吞噬的征兆。
「把主鏡交出來,我便饒這少年一命。」周明指尖掐訣,阿青被無形力量托向空中,脖頸處浮現出金色鎖鏈紋路,「逆靈決?不過是讓你們在獻祭時多些靈氣罷了。」他身后的命星盤虛影中,三百顆命星正以蘇寒的命星為中心,緩緩組成鎖魂陣的最終圖案。
蘇寒想起王伯在柴房說過的話:「三十年了,上一個帶起鏡光的還是你娘,她當年也是在這洗靈池…」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凌塵劍譜》,獸皮上的劍痕突然全部亮起,與碎鏡的銀光交融,在掌心凝聚出一柄半透明的光劍,劍身上流動的紋路,正是母親臨終前血手畫在他掌心的圖案。
「凌塵——破!」
劍光劈開周明的鎖魂令,副鏡應聲碎成齏粉。命星殿方向傳來悶雷般的轟鳴,三百六十顆命星同時震顫,阿青脖頸的鎖鏈紋路崩斷時,池底所有骸骨的碎鏡殘片竟同時飛向蘇寒,在他背后凝聚出半座鏡殿虛影。
但周明的冷笑并未消失,他的另一只手早已按在腰間的天命司令牌上:「逆鏡者,你以為毀掉副鏡就完了?」血色咒文從令牌溢出,順著命星鎖鏈向雜役們聚集的柴房蔓延,「那些螻蟻的命星,早就標好了獻祭時間——」
「不!」蘇寒轉身欲沖,卻被周明袖中射出的靈器纏住腳踝。碎鏡映出柴房方向,王伯正帶著十余個雜役轉移,卻迎面撞上持劍的鎖魂使。阿青不知何時醒轉,撲向周明時被一掌擊飛,胸前的殘片落在蘇寒腳邊,映出亂葬崗深處的畫面:那柄刻著「凌塵」的斷劍周圍,泥土正在龜裂,劍身上的劍靈虛影已凝出人形輪廓,琥珀色的眼睛驟然睜開。
「阿澈!」蘇寒握緊劍譜,突然想起阿澈曾說過的話:「當劍譜與主鏡共鳴,凌塵殿的劍侍就會回應鏡主的呼喚。」
話音未落,亂葬崗方向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斷劍化作流光穿透宗門禁制,劍靈虛影踏劍而來,衣袂上的「凌塵」二字與蘇寒胸口的龍紋共鳴,碎鏡銀光與劍靈青光交融,在洗靈池上空凝聚出完整的鏡殿虛影,殿門打開的瞬間,九塊碎鏡的光影從中飛出,分別映出九重天的景象。
周明的臉色第一次出現裂痕,他認出這正是十萬年前讓天道震動的「凌塵劍侍」。但他很快露出狂喜,因為天命閣方向已射來三道血色光柱——那是只有天命司特使才能催動的「鎖魂箭」,專門絞殺逆鏡者的魂魄。
第一支箭穿透鏡殿虛影,正中蘇寒心口。他踉蹌倒地,碎鏡光芒驟暗,劍靈虛影也變得透明。但詭異的是,血色光柱并未炸開,而是被胸口的龍紋緩緩吸收,碎鏡裂痕中滲出的銀光,竟將鎖魂箭的力量轉化為精純的靈氣。
「這不可能……」周明后退半步,看著蘇寒站起身來,他胸口的龍紋此刻亮如白晝,碎鏡銀光順著命星鎖鏈蔓延,三百道靈脈枷鎖同時崩斷的聲音,如同新春的爆竹般在宗內炸響。柴房方向,王伯帶著雜役們沖破鎖魂使的包圍,每個人的眼中都映著碎鏡的銀光,他們高舉著劈柴的斧頭、掃帚,喊著蘇寒母親當年的口號:「凌仙非仙,鎖魂為牢!」
周明突然注意到,蘇寒手中的劍譜正在吸收所有碎鏡殘片的力量,鏡殿虛影越來越凝實,殿內中央的位置,正懸浮著與蘇寒胸口相同的主鏡,而主鏡下方的石臺上,刻著一行早已被天道抹去的字:「鏡主臨世之日,九重天闕俱焚。」
更遠處的天命閣,巨大的星盤正在瘋狂旋轉,代表蘇寒的命星此刻已變成耀眼的銀龍,龍身纏繞著三百顆命星,每顆命星上都浮現出雜役、外門弟子的面容。星盤邊緣,屬于周明的命星正在急速黯淡,而陳淵的命星,正被銀龍的爪子狠狠捏住。
「吼——」
劍靈虛影突然發出龍吟,斷劍從天而降,插在蘇寒面前。劍身上的「凌塵」二字與他胸口的龍紋完全重合,碎鏡的銀光順著劍柄流入他體內,讓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凌仙宗的全貌:地表的仙門之下,是倒懸的凌塵殿殘骸,殿內的鎖魂陣核心,正瘋狂吸收著所有反抗者的靈氣。
但蘇寒沒有恐懼,他握住劍柄,碎鏡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鏡主,劍侍已歸位,該去拿回屬于你的東西了。」他抬頭望向命星殿,周明正顫抖著取出最后一塊令牌,那是能召喚天道代行者的「天命令」。
就在此時,碎鏡突然映出一個讓他血液結冰的畫面:在九重天的第一重「凌塵天」,一座巨大的命星盤正在崩裂,盤上代表凌仙宗的光點,正被一個籠罩在黑霧中的身影緩緩捏碎——那身影的面容,竟與他在碎鏡記憶中見過的天道代行者一模一樣。
而在他看不到的亂葬崗深處,斷劍原來的位置,泥土中露出半塊刻著「九」字的碎鏡,碎鏡表面映著九重天的倒影,其中第三重天「善惡天」的位置,正有一道裂痕緩緩擴大,傳來無數修士的怒吼:「天道不公,逆鏡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