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氣溫十分高，周晨的心卻如同墜入冰窖。

成績榜貼在教室后門，透明膠翹起來，看了十分爽。一群人圍著榜單嘰嘰喳喳，

“周晨，三十九名。”

張子安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動誰似的。

他瞟了一眼成績，遲疑了一下，“數學91，物理66，英語102，語文115，化學61，生物63。”

“總分498。”

他沒吭聲，也沒動，像釘在原地。

有腳步聲從樓梯上來，一個女生背著書包走過人群，身形干凈利落，沒有一絲多余的停頓。她的目光與周晨短暫對視了一秒，然后越過他，走進教室。

是她。

那個轉校生。

不知為什么，周晨腦子里忽然浮現一句話：“她好像從不屬于這所學校。”

他低頭，繼續盯著那一行分數，像在看別人的命運。他腦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響，連張子安在他身邊低聲說了什么也沒聽清。

直到上課鈴響，他才轉身進了教室。

中午的寢室顯得異常安靜。趙翊邊看小說邊仰躺在床上哼了一聲：“聯考是真夠嗆。”

劉亮回應道，語氣里帶點幸災樂禍：“出題怪得要命，物理題簡直像外語——老周，你這次也挺滑鐵盧啊。”

沒人接茬。

許文從下鋪探出頭看了眼周晨，欲言又止。

周晨沒有回答。躺在床上明明很困，卻怎么也睡不著。

半晌，他掀開被子，拿起水瓶出門：“我去走走。”

三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沒說話。

……

周晨行尸走肉般的熬過下午，沒有上晚自習，而是獨自一個人來到了操場。

夜晚的操場空曠而炎熱，跑道邊的草叢有蟲鳴聲斷斷續續地響著。體育器材室還亮著一盞燈，昏黃的光暈鋪灑在半截跑道上。

他沒跑，也沒坐，只是順著跑道慢慢走，走到角落，又原路折返。

他不想回教室，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直到他轉到操場盡頭，遠處看見籃球架下坐著一個人。

是她。

那個轉校生。

她雙手抱膝坐著，頭發垂下來，看不清臉，像個靜止的剪影。她仿佛聽見腳步聲，但并沒有回頭。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走近了幾步，但是卻沒說什么。

她沒抬頭，聲音卻清晰地傳過來：“你在找什么嗎？”

周晨愣了一下，沒有想到轉校生主動搭話。

她的聲音給周晨一種夏夜雨后的感覺，平靜而清涼

“我……我沒有。”周晨下意識回話

她終于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直接、平靜，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噢，是嗎？”她緩緩道。猶如樹上的露珠清脆掉入湖面。

兩人沒有再交流。

終于，周晨受不了沉默，開口問道：“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請問……”

“孟歡。”

然后又是許久的寂靜……

“我感覺你說錯了。”這次是孟歡先打破沉默。

她的語調平穩得不像一個高中女生，就像一縷風吹過窗戶。周晨被問得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同時又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團沉重的霧。

她站起來，拍了拍灰塵，走到跑道邊，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響。她伸手在空中輕輕劃過，像是在描繪什么無形的東西。

“你在找東西吧，找方向，找動力。但是到頭來只在轉圈圈。就像時鐘一樣。”

說完，她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轉身離開，腳步聲輕得像風。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跑道盡頭。

周晨定在原地，愣了許久。

孟歡接著說：“你不像張子安他們一樣，你太迷茫了。”

“你為什么這么了解我？”周晨問了個弱智的問題。

“和你了解我的迷茫是一樣的。”孟歡輕聲說道，“不過還有一點，因為我是魘。與你有關的魘。所以才能知道你的想法。”

“啥？”

……

回到教室時，張子安正打哈欠，見他進門抬頭問：“去哪了？”

“操場。”周晨暈暈乎乎地回答。

“一個人？那邊黑得像鬼片現場。”

他沒理會，自顧自趴在桌上。

張子安坐搖了搖周晨：“你……真的沒事？”順手給了他一瓶水。

他接過來，握著，卻沒喝。

“你說，”他看著瓶口，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你相信鬼怪嗎？”

張子安沉默了一會兒：“……一次省聯考不至于吧。人都已經傻了嗎？”

周晨忽然笑了，那笑帶著點自嘲：“我也覺得我傻了。”

兩人安靜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周晨睜開眼盯著桌面。耳邊隱約回蕩起她說的那句話：

“我是你的負面情緒產生的魘。”

熱風從窗縫里吹進來，帶著各種植物的氣味。周晨忽然覺得惡心，感覺渾身都冷，像站在水里，被一寸一寸地吞沒。

閉上眼，他清晰地“看”見她仍然坐在操場盡頭。

仿佛從未離開。

現實生活中怎么會有鬼怪？

周晨只感覺腦子要爆炸了。“張子安下課說。”

張子安看了一眼周晨，又看了一眼孟歡，說了一句：“行。還有，我建議你不要趴在桌子上，待會兒被抓了就有你受的。”

周晨不予理會，準確說是根本沒有力氣理會。

“……我是你的負面情緒產生的魘。”孟歡說道，語調似乎都冷了一點。“至于與你的三觀沖突，我也并沒有想強迫你接受。”

“不是，這是個人都難以接受吧。”周晨宛如雷擊。

“讓我緩緩，我能找個時間再跟你聊一聊嗎？”

“可以，就明天晚上吧，還是這里。”孟歡仍舊那么平靜。

得到肯定之后，周晨幾乎像是逃跑一般離開了。

……

“不是？！轉校生是個瘋的？”張子安聽周晨的復述，大為震驚。“這就是可惡的應試教育嗎？感覺長得挺好看的。可惜腦子不太正常。”

周晨陣陣無語：“不知道啊。”

“孟歡這個名字倒是挺好聽的。給人感覺就是很可愛的。”張子安話題一轉。

“大哥，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管這個嗎？”周晨無力吐槽道。

“說不定真有魘呢？”張子安又隨口扯了句。

“別扯吧，大哥。真沒心情跟你開玩笑了。”

“誰說我開玩笑了？”張子安反駁。

“嘖嘖嘖，我還以為在你身邊會發生青春的情感文學，沒想到是玄幻靈異故事。”張子安露出一副失望搞怪的表情。

“去你的。”

“真不是串頻道嗎？”張子安吐槽，“要我就把你的事情寫成小說。感覺能大賣。”

“……”

“你不是約她明天聊嗎？到時候跟她好好說一下吧。”張子安無奈說道。

“這一天天的鬧成啥了啊？”周晨感覺力氣都被掏空了。周晨筑建的精神堡壘似乎即將坍塌，他感覺自己的情緒就在崩潰邊緣。

可能痛苦不是一瞬間的刺痛，而是一種緩慢的折疊，一層一層，一次一次。

周晨仿佛又覺得胸口悶的厲害。

張子安似乎看出來了。“你了解我的，我不太會安慰人，跟你說話也總是不著邊際，吊兒郎當，但還是想說一句，如果就是一次聯考，你就懷疑你自己，那你也就這樣了。”

這句話聽上去像是罵，但是周晨反而釋然了一點。

“孟歡的事情先放一邊。”張子安又說到，“你把你自己的情緒先調節好，一件事一件事慢慢來。”

“聯考已經翻篇了。你要做的就是整理錯題，反思總結。”

“問一下你這次多少分？”周晨問道。

“580.5。”張子安故作平靜，其實，嘴角微翹。

周晨看出來了，張子安不是炫耀就是故意想挑逗一下他，讓他情緒別這么低落。想到這周晨心中一暖。

“靠，考這么高，去死咯。”

“大兒，菜就多練啊。要不要大壩給你傳授一些秘訣？”張子安露出一副賤笑。

“牛魔的。”

……

懷著異樣的情緒，終于到了晚上。孟歡仍舊坐在籃球架下。

“不好意思，昨天突然離開。”周晨開口，“可以詳細跟我說一下嗎？昨天的事嗎？”

孟歡扭過頭來，在皎潔的月光的照耀下多了一絲出塵的氣質。

周晨心跳都開始加速……

“昨天的事我基本都講完了，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孟歡仍舊是那副平靜的語調。

不知為何，聽了她的話語，周晨也隨之平靜下來。

“呃，其實昨天的事我基本都沒有聽懂。就算你是你說的那個什么魘，什么由我的負面情緒產生？但是我還是不明白跟我有什么很大關系嗎？”

“我問你個問題，你回答之后就知道了。”孟歡說。

“嗯。”

“你最近是不是很痛苦。”

“……是。”

“你的負面情緒越多，我便能存在于世越久，然后你就會更加痛苦”。

這是什么抽象而古老的設定？周晨震驚之余吐槽了一下。

“但是久而久之你會承受不了魘……”說到這，孟歡停頓了一下，“而我也會變成真正的魘。”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晨感覺平靜的話語終于多了一絲波瀾。

“總結一下，要么你活我死，要么你死我生不如死。”

“？？？魘這么慘嗎？”周晨忍不住又吐槽。

孟歡似乎看出了周晨的疑問，解釋道：“這只是我的選擇。”

“？？？”

“太抽象了啊啊啊。”周晨感覺更加混亂了……

……

周晨最后也沒有給出答案，用他給張子安的話來解釋就是“不是，這些是個正常人都不知道該干嘛吧。”

這件事不了了之，但是借此機會，周晨開始與孟歡多了些接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