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那晚之后,周晨再沒主動和孟歡說過話。
他仍舊每天過著像石英鐘一樣規律且無趣的生活。但不同的是,從那之后,他總能在不經意間注意到她。
終于,周晨熬到了周五下午最后一節課,這也意味著,還有四十五分鐘就可以解放了。
周晨無心聽老師講的課,拿出一個本子打算畫畫。
周晨是上了高中才學會畫畫,一開始是臨摹,后面開始自己嘗試繪畫一些虛擬人物。
周晨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畫著畫,鉛筆輕輕劃過紙面,不一會兒,出現了一個簡單的輪廓,接著細節也逐漸顯現。
是一個齊肩短發的女生,偏向鵝蛋臉,嘴唇柔和而又微妙。
“靠?孟歡?”張子安湊過來看了一眼。
“???”周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隨便畫的畫頗像孟歡。
張子安低語:“哥們中邪了?”
“能不能不要總是把我想象的這么慘,就是隨便亂畫的呀,巧合。”
“這也是巧合嗎?”張子安吐槽道,“潛意識已經把別人的樣子記下來了,是吧?”
“……”
周晨沒有在理會張子安,又低頭看向了自己的畫。
“嘖嘖嘖。”張子安還在一旁陰陽怪氣。見周晨沒有理會,也自覺沒趣,繼續寫作業了。
周晨繼續將這幅畫補全,但對眼睛卻怎么也不滿意,最后只能空出。
這時,周晨竟鬼使神差的向左邊望去。他右邊的同桌是張子安,左邊隔著個過道就是孟歡。
孟歡不愛說話,即使在最吵鬧的時候安靜著。她上課時專心得像要把老師的每個字都吞進去,下課了就一個人站在走廊曬太陽,眼神不知在看哪兒,仿佛她的世界與這個教室隔了一層玻璃。
孟歡的眼睛帶著一種空靈的光澤,仿佛總在思索什么。周晨突然想到,如果把眼睛比作心靈的窗戶,他自己的是沒有窗玻璃的,張子安的是有時看不真切的,孟歡則是厚厚的裝上了彩玻璃。
周晨又嘗試了許多次,總覺得眼睛不滿意,索性就沒有再畫。而是思考起孟歡。
有幾次,她和他擦肩而過,輕輕說了句“你好”或者“借過”,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周晨說不上來的溫度。
張子安突然側過來低聲道:“欸,你有沒有覺得……孟歡最近更奇怪了?”
周晨抬了下眼:“怎么個奇怪法?”
“上次聊天后,我就多注意了一下她。”張子安咂咂嘴,“她上次盯著你看,我都替你后背發涼。”
周晨沒接話,筆在紙上繼續劃。他當然知道孟歡看過他,不止一次。那種目光不是窺探,也不是欣賞,而像是——一種等待。
他想不明白她在等什么。
終于下課了,周晨只覺得一身輕松,但他又沒心情和同學踢球。只是收拾書包準備回出租屋。
周晨是縣里考過來的,高二下學期在學校周邊租了房,就只住周五一晚。有時候父母過來一下,改善一下伙食,但更多的時候是周晨自己一個人在出租屋。
這一周是周晨父親過來。
他一見到父親就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一股混雜著香煙和車里空調風的氣息。
“成績出來了沒有?”剛見面,父親就問。
周晨沒說話。
他父親也沒說話。
“我盡力了。”他低聲說。
“動不動就說你盡力了。你真的盡力了嗎?”那句反問像刀子,毫不留情地刺過來,“好好按老師的節奏走,別總覺得自己行。”
周晨的喉嚨像堵住了一塊石頭,說不出話來。他只想快點結束這場對話。
周晨覺得父親什么都不懂。
既不懂自己的努力。
也不懂成績不是單單靠努力就能提升。
更不懂光聽老師上課沒有一點用。
父親沒有再看他,從廚房里拿出兩個菜。
“先吃飯吧。”
“我待會兒還有事,明天中午你自己去外面吃飯。”
“嗯。”
周晨站在原地,風吹起他校服的邊角,心里沒有一絲波動。
當天傍晚,他來到教室自習,由于剛考完省聯考,大家都想放松。這周來學校的人少了一些。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他拿出草稿本,寫了幾行字,又撕掉。
“你畫畫挺好看。”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是孟歡。
她站在他旁邊,目光輕柔地落在他的本子上,除了由衷的贊美,沒有別的情緒。
“是嗎。”他低聲回應,不太習慣有人靠這么近。
“但你的內心不像畫這么好。”她輕聲說,“你不太喜歡現在的生活。”
他頓了一下,沒有說什么。
“我也不喜歡。”
他們第一次,算是正兒八經地說了幾句話。
而不是聊魘啥的奇奇怪怪的東西,仿佛兩人都忘記了這件事。
孟歡看著他,眼神不像個高二學生,倒像一個識破人間世事的人——只是暫時披著校服來湊熱鬧。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時,留下一句話:“很不,很不喜歡。”
周晨盯著她,心里忽然被戳了一下,很輕,也很痛。看著窗外模糊的街燈,心里像被掏空了一部分。
過了許久,兩人也沒有更多對話。
忽然孟歡從旁邊走過來,坐在張子安的位置上。她手里拿著一本散文選,看了他一眼,小聲問:“能借你一支紅筆嗎?”
周晨第一次感覺到她有一丟丟的尷尬。
“哦。”他遞過去。
她接過去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涼涼的,不像這初夏的溫度。
“謝謝。”她輕輕說。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翻開書,用筆在書上寫寫畫畫什么。孟歡在他身邊安靜地坐了幾分鐘。她翻書的聲音很輕,像是故意控制著不打擾他。
但周晨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覺得有點緊張。
他突然問:“你每天都一個人待著,不覺得無聊?”
孟歡停頓了一下,淡淡地說:“人太多了才會累。”
他說不出話。她的話輕,卻像扎進了什么地方。
“你呢?”她反問,“你明明不喜歡這里,還要裝得那么努力。”
他皺眉:“我沒有裝。”
“可你心里就是這樣說的呀。”
這一句話擊中了他。他盯著她的眼睛,有種被看穿的感覺覺。
“我……”他低聲說,“是我真的……很累。”
她沒說話,過了一會,遞給他一句話:“有時候不是你不夠好,是這個世界太吵了。”
這句他說不出回應。但他記住了。
晚上回到出租屋后,周晨裹在被子里,手機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
“你爸去找你了,你別總惹他生氣。”
他盯著這句話,心里像堵著什么。他沒有回。
幾分鐘后,電話響了,是她打來的。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接起。
母親聲音平靜,卻帶著隱忍的疲憊:“晨晨,睡了嗎?你爸只是太擔心你。你要理解他……”
“我考不好,就是不理解你們?”他的聲音在被子里壓得很低,卻仍是尖銳的。
“我們是為你好。”她重復著那句千篇一律的話。
“可你們從來不問我好不好。”
那頭沉默了。
周晨也沉默了。
母親嘆了一口氣:“我也沒辦法啊,晨晨。”
“那我呢?”他聲音發啞,“我有辦法嗎?”
母親沒有再說話。電話掛斷后,他盯著黑暗,眼睛發熱,卻流不出眼淚。
他想起孟歡那句話——
“有時候不是你不夠好,是這個世界太吵了。”
也許她說得對。
也許,他該開始重新看一看,這個“吵”的世界里,去尋找那些不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