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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冀州的世家們

“黃天庇佑!過了界橋,甘陵國中的大族,自然首推冀州郡望,東武城縣的清河崔氏!”

“一縣之內,很少有第二個縣望,更不用說郡望了。整個東武城縣,沿著清河兩岸,崔氏的莊園田地隨處可見。弟子粗略估計,怕是有好幾萬畝,還多是上好的麥田!而清河周圍的疫災,也最為嚴重。路上的伏尸數以百計,近河的村落不見人煙,百姓病死流亡者難以計數!…”

“清河崔氏并未賑濟,只是封了道路自守,不許疫民靠近,否則便會殺人…哎!等這一場大疫過后,人煙阜盛的清河兩岸,怕是盡化做百姓的墳丘。而沿岸數百里的水澆沃田,必然都會歸入崔氏的名下!…”

說起清河沿岸的慘狀,馬元義面露不忍,唏噓長嘆。大量患疫的尸體入水,河流就成為了疫病傳播最便捷的溫床。世家大族的莊園,有獨立的水井還好。小戶百姓的日常用水,卻都離不開靠近的河流,也就免不了取用疫水。

而清河兩岸阡陌縱橫,又早已開發完畢,可謂是天下最膏腴的地界。周圍能樵采的林子都是有主的,鄉民們既沒有燒開水喝的習慣,也很難得到足夠的柴火。如此一來,瘟疫隨著疫水,沿河飛快傳播。整村整戶皆死,慘不可言…

“清河崔氏是郡望高門,本不屑見我。但聽說我帶了能治疫病的‘符藥’,便派了個年輕的小輩出來。他恐怕只有二十歲,叫崔琰崔季珪,待人頗為倨傲…”

“這崔琰不僅拿了符藥,還向我索要藥方,必須拿到藥方才給糧食,我也只能點頭應了。但好在,清河崔氏確實不愧為郡望,哪怕連年大疫,手中的存糧也依然極多。這一紙賢師寫下的藥方,直接從崔氏手里,換來了600斛糧食。其中以曬干的麥子為主,還有小半是耐儲的粟米、黍米,全是陳糧,也不知存了幾年…”

聽到這,張承負抬起頭,眼中有寒光閃過。冀州九郡,災餓而死的百姓數以萬計,倒伏以路,求一口吃的而不得。而清河崔氏這樣的世家大族,一年年的陳糧存了幾年,隨便出手就是600斛,夠四千災民吃上半月。若是能打破清河崔氏的莊園,盡取莊中的存糧,又能多活下多少萬人來?…

當然,這樣可怕的念頭,僅僅存在張承負的腦海里。在這世家豪強的大漢天下,只有他心中燃著赤火,對世家毫無敬畏。也只有他,敢這么去想,敢與天下的世家為敵!若是把這想法說出來,哪怕在此時的太平道中,那也是驚世駭俗,難以接受的。

“甘陵國中,除清河崔氏外,另一家世家大族,便是前漢郡望,本朝縣望,清河張氏。張氏的主支在南邊的甘陵縣,聽聞閉門躲疫,誰也不見,拜訪不得。弟子就帶著門徒們,沿著清河繼續北上,從廣川縣入安平國…”

“老師您曾在廣川布道施符,救治過好些富戶商人。聽聞弟子募糧,這些受過老師恩惠的富戶商人,也紛紛解囊相助…雖然每戶給的糧食不多,但合起來,也有200多斛,主要是粟米和菽豆…”

“廣川布道…嗯,那大概是四年前的事了。當年也是元義與唐周與我一起,從廣川縣繼續北上,入了河間國,恰好遇到道奴…”

說到這,大賢良師張角臉上露出些笑容,對粗壯的七弟子高道奴點了點頭。魁梧的高道奴連忙還禮,就像守禮的“熊”。而張承負若有所思,咀嚼著馬元義話中的細節。

“清河崔氏出的是麥、粟和黍,廣川富戶們出的是粟和菽。粟是小米,黍是黃米,菽則是豆子。這其中,自然是麥子產量最高,但也最難種。一畝麥田需要的用水,恐怕是小米的兩倍以上,產量則是一倍半多…”

“清河崔氏能大量種麥,肯定是占了清河一帶,絕大部分的水源。而今年出現干旱、水源緊缺,崔氏要種高產的麥子,必然要和百姓大量爭水。周圍的小民們,恐怕連種粟田的水都沒有!…”

“粟田在整個北方最為常見。春種秋收,對水要求低,對肥力要求也不高。貧戶百姓,要么種粟,要么種菽,也就是各種豆子,尤其是黃豆。常見的,是三年種兩次小米一次豆子,兩者輪種,來回復田間肥力。”

“至于黍米,產量比粟米少,水肥要求卻略高,種起來并不劃算,百姓也種的不多。黍米唯一的好處,就是粘度大,能用來釀酒和做年糕,祭祀先祖。冀州連年災荒,百姓餓死無數,也只有世家大族,才會用糧食來釀酒!…”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天下的民脂民膏,都來自農田,來自水與肥土。而無論是田地還是水源,州郡的世家大族,都永遠掌握著絕對的分配權,并且不斷擴大著他們的份額。這才是世道崩壞、百姓難活的根源!

天災與人禍總是并存,若是小民們不起來反抗,那就只有坐地等死。而要把小民們凝聚到一起,除了宗教信仰,除了太平道、五斗米道,又能靠什么呢?

張承負有些恍惚,前世的記憶模糊又遙遠,像是迷霧中一點依稀的星火。等他回過神來,就聽到馬元義的聲音,已經從甘陵國講到了安平國。

“安平國的第一大族,自然是郡望博陵崔氏。博陵崔與清河崔的關系…嗯,武帝時,齊國貴裔后代,崔公崔意如有兩個兒子。長子崔業定居清河東武城,為清河崔。次子崔仲牟定居于博陵安平,為博陵崔…”

“安平縣是安平國治所,博陵崔氏家業極大,與清河崔氏相當,恐怕也有數萬畝田地,數千仆役。而博陵崔氏大興講學,門生故吏眾多,在郡中也頗有清名…”

“對!博陵崔氏是真正的清流士族,受到黨錮影響,目前沒有嫡系出仕。弟子前去求糧,博陵崔氏態度很好,但似乎族中余糧不多,只拿出400斛粟米,換了治疫的符藥。而弟子旁敲側擊,聽說是安平王劉續苛待百姓,搜刮盤剝甚重…”

安平國既然稱“國”,自然與甘陵國一樣,有分封的漢室藩王。甘陵國的藩王是劉忠,有位聲望極高、大名鼎鼎的宗親國相,劉虞。而安平國的藩王劉續,就沒人能管了。靈帝那種死要錢的做派,上行下效,地方上的藩王就沒幾個不貪鄙的。傳言中劉續“苛待百姓”,在士族中的風評并不好。

當然,這里苛待的“百姓”,恐怕不只是底層的民人,更包括藩國內的士族。想想也能猜到,安平王劉續治所安平縣,與郡望博陵崔氏同在一地。哪怕只是為了爭奪縣里的賦稅、田地與佃戶,兩者也不可能毫無芥蒂。

“弟子也求見了安平王劉續。安平王劉續拿了200斛糧食出來,其中大半是麥,而剩下的小半,竟然是朝廷賞賜下來、專供藩王祭祀的上好稻米!這稻米可是精貴的好糧,遠比麥飯好吃…但劉續有個條件,對老師的占卜望氣之術很感興趣。他想讓老師去安平見他,為他占卜一二…”

說到這,馬元義苦笑一聲,搖頭道。

“這位安平王…弟子既不敢明確拒絕,也不敢擅自答應。只是含糊應了下,就離開了安平縣…弟子私下里琢磨,這安平王想要占卜的,恐怕是…是…”

“元義,此間并無外人,直說無妨。”

“是!老師,安平王想要占卜的,恐怕是‘天子氣’…”

“占卜天子氣?”

聽到這,張承負怔了怔,抬頭看向張角。張角也有些吃驚,隨后搖頭失笑,感慨道。

“皇帝失德,先有地震日食,又有大疫大災…天人感應之下,這劉氏的藩王,就一個個都坐不住了。之前黨人王芬,也曾請我看過幾位藩王,看誰有天子氣。我實在推辭不過,也只得看了…至于這位安平王,連安平國本地的士族都安撫不住,弄得民怨載道,又何談什么‘天子’?…”

“黨人王芬?看天子氣?…”

張承負眼神閃動,若有所思。兩漢最重讖緯與天象,巫道方士的活動,絕不僅限于底層,在上層也有不俗的影響力。而像大賢良師張角這樣天下聞名的“仙師”,更是藩王、宦官與世家大族的座上客!

若是不為了百姓舉事起義,大賢良師張角最后的地位,必然能與五斗米道的天師們等同。他不僅能有生前的榮華,更能開宗立派、建祠立廟,有死后千百年的香火供奉,成為道門祖師之一…

“也罷!看在200斛麥稻的份上…等災疫過后,我會親去安平國一趟,為安平王占卜一二。留兩句卜辭,再募些糧食回來,讓你們也都多嘗一嘗稻米。”

片刻沉吟,張角笑了笑,應下了這個占卜的請求。他看向馬元義,馬元義就點點頭,把這次募糧的經歷說完。

“從安平縣南下,兩日便是南宮縣。南宮并無世家,但有豪族高氏,也擁田數千畝,武裝了數百仆役。高氏對老師的巫道醫術,很是敬畏與尊崇。他們出了300斛粟米,求取了符藥、符水、辟邪符,立了供奉的黃天神位,又送了弟子30輛運糧的牛車…可謂是愿為太平門徒,虔善至極了!…”

“地方豪強,南宮高氏,信奉黃天…”

張承負又記下了一個名字。比起世代高門、自矜疏遠的世家大族,這些新興的地方豪強,對太平道的親善態度,就有些值得琢磨了。

他們有的是虔信鬼神,有的是希望利用太平道擴張。而更多的,則是受過太平道醫治的恩惠,或者在舊有的體制中舉不了孝廉,想要野心勃勃的再往上走。

在太平道根本的冀州之外,各地三十六方的渠帥方主,其實很大部分,都是這種加盟的地方豪族。毫無疑問,他們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但他們真的是可靠的力量嗎?

“天下失德,這些豪強想要的是什么呢?真的是太平道嗎?甲子開太平,免去生靈苦。這真正渴望太平的,只有最底層的百姓啊!…”

張承負闔上眼睛,世間的迷霧散去,真正的道路清晰可見。而大師兄馬元義已經講完了這次募糧的經歷,笑著說道。

“老師,幸不辱命!弟子這次募糧,合計募得1700斛糧食,應該足夠賑濟前來的災民了!等辛師弟再募糧回來,應該還能攢下些余糧,當成種子,發給本郡的門徒夏種…嗯,今年這缺水的情形,種麥是不用想了,種粟也夠嗆。我看,還是把豆子都留下來,讓信徒種一季菽,也恢復下田里的肥力!…”

“不錯!元義,你辛苦了!…”

張角伸出手掌,觸了觸馬元義的額頭,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少見的笑容。隨后,他又問道。

“元義,新到的災民數量眾多,疫病也很重。我讓你收購的治疫藥材,你收了多少?”

“噢!老師,藥材…”

聽到這一句問,馬元義面露苦色,聲音也低了下來。

“連年大疫,藥材騰貴,很是緊缺。市面上的藥材,基本都收攏在世家大族手里,只能靠門徒辛苦采集。而我們調配的符藥,也大多拿去,和世家大族換了糧食…”

“黃天庇佑!解表的麻黃、桂枝、柴胡,我收了一千人份。清熱的石膏、黃芩、黃連,也有八百人份。溫里的干姜、附子,大概能湊出兩百人份。至于補益的人參、甘草,則是普通醫者最常用的太平方。我是一點都尋不到,都被大族收盡了!…”

“元義,百病之生,皆生于風寒暑濕燥火。我觀這次大疫,與上次相近,是外感熱病生出的‘傷寒’。外邪在皮者,汗而發之。邪入里化熱,就需清熱。因此,在這次大疫里,解表與清熱是重中之重!只要能讓病人,熬過那一口最兇的厲氣,就能慢慢好轉…至于溫里、補益,卻是熬過兇邪的后話了。”

說到這,張角蹙起眉頭,額上的川紋深深,肩膀也低了下來。

“只是,這解表清熱的草藥…才一千人份不到?”

所謂一千人份,就是只能救治一千人。每當大疫出現,最大的問題就是醫療資源極為有限,只夠救治很少的一部分人。

而在這個時代,一旦出現大疫,往往連吃的都不夠,更不用說藥材了。甚至于,天齊廟外聚集了這么多災民,就連燒熱水的柴火都很難湊齊,得去數里外樵采。所以,用燒開的符水布施給百姓,也就成為了無可奈何之下,唯一的辦法了。這已經是太平道能做到的極致…

那么,這僅有的一千人份草藥,又該如何調度,如何去分配呢?多少存下來,多少發出去?多少分給豪族富戶,多少施給平民百姓?

在場的弟子們,幾乎同時想到了這個關鍵的問題。六師兄伍登立刻膝行一步,重重叩首行禮。他并不擅言辭,只是用力磕頭,懇求道。

“師父!請把元義師兄帶回的草藥,盡、盡數分給我后勤營中!天齊廟外的災民們,多少人都強撐著最后一口氣,等著符藥救命、命!僅僅是布施符、符水,十個人里,七個都活不下來的!…”

“不可!師父,請把草藥先行入庫,由我清點完畢,再調制成符藥。按照慣例,分一部分給伍師弟!…”

看到這情形,二師兄唐周也趕緊上前,跪下行禮道。

“黃天所見!這些草藥調配出的符藥,總得先存些保底的下來,留給門人和弟子。然后,再拿出大半,優先給信奉黃天的豪族富戶!…這九郡多少地方大戶,都在疫病中惴惴不安。若是派門徒前去,不遠上百、數百里,把我太平道的符藥送給他們。那這些地方大戶,必然能心存感激,成為我太平道的臂助!…”

“一家士族,勝過數千災民。而一家大戶,至少也勝過百戶貧民!這些貧民信奉了黃天,連余糧也拿不出來,還要我太平道的幫扶。而那些大戶信了太平道后,隨手捐出的糧食,就夠數十人支用!”

“孰重孰輕,當有取舍!還請師父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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