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安樂寺內，小和尚智空正拿著掃帚打掃著大殿內外。

近來他偶感風寒，不時的咳嗽一下。

“咳咳——”

鮮紅的血色印在掌心，好似一朵梅花。

“沒事吧？”

主持聽到智空的咳嗽，問了一聲。

“沒事的，主持，咳幾聲就好了。”

智空握緊手掌，低著頭回到。

“好，掃完地記得去后院拿一副湯藥。”

主持見到智空沒有什么異樣，放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良久，院內的殘花落葉被打掃堆在一起。

智空抬起頭，稚嫩的面龐上，卻鑲嵌著一對滄桑的眼睛。

“快了，就快了。”

近月以來，北方魏國的軍隊一直在邊界襲擾，據稱有十萬之眾。

而鎮守的大將不知為何，第一次送達的情報里寫的卻只是三萬大軍。

貽誤軍機，武帝龍顏大怒，為此在朝堂之上大發雷霆了一通。

不過，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也只好先允許對方先將功補過。

現如今朝堂之上，袞袞諸公為了這件事是鬧得不可開交。

一群廢物，靠關系才爬上來的無能之輩，又怎么懂得治理國家，調兵遣將。

小沙彌智空坐在禪房內，看著眼前的案幾發愣。一碗發黑的湯藥散發著氤氳熱氣。

——

“廢物，一群廢物！”

書房中，蕭衍對著眼前的奏章發著脾氣。

只有在這樣私下里一個人的時候，他才能毫無保留的做自己。

一群尸位素餐之輩，沒事的時候就知道勾心斗角，爭權奪利。

要用到他們的時候沒一個有用的，偏偏他們的關系又盤根錯節，輕易動彈不得。

蕭衍一通脾氣發完，立在案桌之前，陷入沉思。

任他雄心壯志，也只好在私下里發發脾氣。

回想過去起兵之時，就是借助了各地世家大族的力量，才最終奪取天下。現在是成也世家，敗也世家了。

“世家大族，已成附骨之疽，不可不除！”

拿起一塊奏章，上面寫著：

北方的局勢已經陷入僵持，諸將士奮力抵抗，但由于朝廷并未及時支援，目前有些落入下風，只能勉力支撐。

“北魏！”

房間里，掛著的壁畫中，一個白衣老人眼睛轉了轉。

——

在一處水底。

張浩變化成人身，雙眼烏黑明亮黑白分明。

身上的龍類特征基本已經看不出來。

短期內不會再因為血脈覺醒的加速而受到影響。

實力在這段時間里也隨著覺醒的進度更加強大了一些。

“咕嚕——”

張浩用嘴吐出一個氣泡，自身站在水底，看著它快速飄向上面。

“果然，變得再像人，我也不會再是人。”

感受著刻意吸水卻毫無憋氣的感覺，張浩心情有些復雜。

哪怕在平初當鼉龍，做蛟龍的時候，表現得再怎么狂放，肆意。

其實心中始終都是孤獨，仿徨著的。

人，總是渴望群體的氛圍，哪怕再能宅，再能獨處，也絕不會是一個人無網絡、無社交、獨居山野。

這也是張浩在周處世界時，喜歡上岸偷吃雞鴨的原因之一，他害怕一個人。

“咚——”

石塊落水的聲音從上方飄來。

河岸邊，一只小藍鴉銜著鵝卵石，歪頭看向冒泡的河面，眼中滿是不解。

隱隱約約間，透過水面好像看到一個人類少年站在水底仰望，就好像站在陸地上仰望星空一樣。

“嘩——”

張浩從水底升起，半個身子露在水面上，看著撲騰翅膀跑開的小烏鴉，眉眼彎彎的笑了笑。

“今天心情好，就不吃你了。”

張浩邊說，邊向著岸邊走去。

當那道身影漸漸消失在叢林里，他走過的地面上卻沒有任何腳印與水漬。

既然時間還早，他想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在這個世界里走一走。

血脈的力量會自然推動著他往前走，除了初次轉修功法時，不用刻意去修行也可以變得更強。

……

“爹，我餓！”

稚子拉著老人的手喊著。

周邊，盡是逃難的百姓，拖家帶口的拿著一點點家當向南方行去。

老頭劉力眨著干澀的眼睛，看著喊餓的小兒子。

枯瘦的手悄悄從一個灰樸樸的袋子里取出半個面餅，掰下一個小塊遞過去。

他是漢中人，今年五十多了。

前些年，大梁初定，又逢家中老婦得子，他咬牙拿著積蓄買下了幾塊地。

想著好日子就要來了，以后可以不用再給人交地租。

沒想到年初戰爭突起，魏國的軍隊大舉進攻，南梁的軍隊一觸即潰。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

劉力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放棄了才置辦的家業，帶著家人開始逃難。

周圍人都快步經過這顆枯樹下的一老一少，無有停留，生怕被后面的亂軍追上。

看著小兒子劉石快速咀嚼完并咽下，劉力又解開腰間的水袋遞了過去。

“爹，我還餓！”

喝完水，劉石繼續喊到。

“先走，到地方了咱再吃，啊。”

劉力哄著幼子，其實在跑了這十多天之后，兜里就剩下這一點吃的了。老伴因為身體不好，早已在前一個小城留下。

劉力拉著劉石繼續跟在人群里走著。

突然前面迎著面走過來一個玄袍少年。

容貌昳麗，身材修長，而且衣著華美，看著就像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劉力趕忙避讓，拉著小兒子讓到一邊。

“老鄉，前面是發生什么了嗎？你們怎么都往南方走啊？”

張浩隨手抓住一個帶著孫兒的干瘦小老頭問。

他從那條河流化身上岸后，一路四處游走，體驗各地風情。

游歷的時候，想著前世做人的時候沒去見識過洛陽的皇宮，于是就向著北方一路直上。

走到這里發現一大群像是逃荒的人集體向著南方跑，于是隨意找了個看上去好說話的人問問情況。

“啊？！這位少爺，您不是這兒附近的人吧，可別在朝這邊走了，正打著仗呢，不安全，趕緊回家去吧！”

劉力被來人一把抓住，趕緊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并希望這貴人跟著家里的人南下回去，年紀輕輕別丟了命。

“是嗎？謝謝您了！”

優秀的素養讓張浩在得知答案后對著老人道了聲謝。

如無必要，他并不想施展太多的術法能力，否則他隨時可以知道十里方圓內的所有事情。

“來，這是給您的謝禮！”

從袖中取出一粒金豆，張浩將它遞給老人，希望這能幫助對方在南方安定下來。

金豆是在河里用金砂融的，他還有很多。

“這，這怎么行？”

劉力不好意思接受，他窮苦了大半輩子，實在是沒有受過別人恩惠。

“拿著吧！”

少年話語平靜且溫和，但不容置疑。

將金子塞在劉力手里，張浩繼續向著北方走去。

剛才他來的路上遇見了個粥棚，離這兒不遠，這爺孫兒倆餓不死。

當靴子踩在泥土上，發出沉悶地聲響，張浩感覺自己更像個人了。

迎著天上太陽的曝曬，走在滿是灰塵的官道上，張浩卻怡然自得。

在游走的這些天，他接觸的越多，越感覺自己更像個人了。

從一開始的不染塵埃到現在的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體現了他對心境和力量的把控更加強大。

“轟隆隆——”

在獨自走了快兩個時辰之后，張浩終于又遇上了人。

很快，一群騎著馬的人出現在張浩面前。

“嘿，大哥，這兒還有個上趕著來送死的？”

馬背上，一個拿著彎刀的小弟嘲弄到。

“小子，身上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都留下吧！你要找死哥幾個不攔著你，不過錢得留下！”

其中一個看著像領頭的人發話。

十來匹馬不停的在周身走動著，發出“踢踏—”不停的馬蹄聲。

張浩倒是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幾人，不過馬匹在眼前的不停轉動讓他有些心煩。

突然，雙手猛地伸出，在一陣眼花繚亂的動作后，手中多出了十幾根馬繩。

馬匪們來不及反應就被一股巨力從手里搶過了馬鞭，接著一股腦的摔在了地上。

“哎呦—”“哎呀—”

哀嚎一片。

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拿著刀，那個老大從地上艱難的爬了起來。

“小子！看不出來有點功夫。”

“今天哥幾個栽了，錢我們不要了，這些馬也都是你的了！只求你饒過我們。”

不愧是出來混的，說起話來不軟不硬。

軟了讓小弟瞧不起，以后不好混。

硬了容易把命丟這兒，直接沒了以后。

“哈哈哈！可以！馬我要一匹，命我也不要你們的，你們走吧。”

看在這些家伙只是劫財沒有想要害命的情況下，張浩沒有出手了結他們的性命。

哪怕是人身形態，不使用術法的情況下，身具精血衍生的大宗師境界，要發揮起來也是陸地神仙一流的人物。

赤手空拳打個幾千人的軍隊輕輕松松。

土匪們站起身，十多個人捂著屁股一瘸一拐的走著，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呼喊。

“喂，接著！”

半粒金豆子化成一道金光被扔了過來。

“這匹馬算我買的，回去以后別再當土匪了！”

土匪頭子用雙手接住金子，怔怔看著那少年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其實我以前也想做個俠客來的…”

笑傲江湖，縱橫四海，行俠仗義。又有誰不想呢？

沒人一開始的夢想就是要去當農夫，當馬賊。

是時間改變了人。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