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死寂如夜，唯有新燃的燭火在黑暗中微微跳動，投下搖曳不定的光影。

劉臨靜靜凝視那具枯坐的冕服骸骨，耳畔還回蕩著石靈低低的嘆息。空氣里彌漫著腐朽和未知的氣息，四人無言，連呼吸都仿佛變得沉重。

“不能再待下去了。”

鐵山率先打破寂靜，聲音低沉而有力：“司馬家的狗遲早會摸到這里。”

老黃咬著門牙，目光在石室四角游移，忽然在一塊殘破地磚下摸索出異樣。他嘿嘿一笑：“陛下有靈，這密室果然還有后路！”

他與鐵山合力揭開突出的石板，露出一條幽深狹窄的地道，曲折蜿蜒，宛若蛇腹，直通未知的黑暗。

周昭點燃火折，獨眼在微光下銳利地掃視四周。劉臨下意識握緊掌中的石甲，感受著石靈無聲的指引。

地道極窄，幾乎只能匍匐前行。鐵山在前，巨盾橫推開路，老黃斷后，不時用銅鉤探查兩側。

劉臨每挪動一步，身上的寒意便淡去幾分，石靈的低語也漸漸平復。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一絲冰冷的風。鐵山用力一頂，缺口松動開闊。眾人魚貫而出，竟來到洛陽南郊一處廢棄驛站的后院。

天色已亮，晨風中夾雜著犬吠與草木的清冷氣息，露水未干，陽光斜斜灑落在殘破的院墻和荒廢的瓦礫上。

老黃第一個癱坐在地，抬手胡亂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喘著粗氣，咧嘴笑道：“娘的，總算撿回條命。”

他一邊說，一邊摸出半截干糧，隨手在褲腿上拍了拍灰，掰開分給眾人。

周昭站在院墻陰影下，單手搭在刀柄上，獨眼在晨光里不住掃視四周。她沒急著接干糧，只低頭理了理衣襟，神色警惕，顯然還未完全放松。

鐵山靠在墻角，巨盾支地，雙臂交叉在胸前。他神情冷峻，只是偶爾低頭，用靴尖撥弄腳下的碎石，似乎在思索什么。

劉臨最后一個鉆出地道，站定時還下意識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環顧一圈，見三人都無敵意，才略微松了口氣。晨風撲面而來，他不自覺搓了搓手，努力讓自己顯得鎮定。

老黃率先開口：“劉郎君，咱們總算等到你了。”

說著將干糧遞向劉臨，嘴角帶著揶揄的笑意，像是怕氣氛太緊張，又沖鐵山和周昭擠了擠眼。

劉臨微微一愣，接過干糧，低頭咬了一小口，聲音有些發澀：“等我？”

鐵山淡淡道：“我尾隨姜維親衛而來，玄武現世果然是真的。”

他話音剛落，便抬眼直視老黃，目光中帶著審視，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老黃嘿嘿一笑，瞇起眼睛，順手拍了拍鐵山肩膀：“老朽給你傳信收到了吧。小周丫頭，你也是收到我的信趕來的吧？”

周昭聞言，輕哼一聲，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緊，獨眼里掠過一絲復雜：“當年你不辭而別，我苦尋多時。驟然收到你的信，說玄武要現世，我自然得來看看。”

劉臨手里攥著干糧，指節因緊張微微發白。他原以為眾人萍水相逢，未曾想他們竟早有淵源，對自己似乎了如指掌。三人言談間并無敵意，反倒多了幾分坦蕩與敬意。

老黃又從懷里摸出酒壺，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下巴滴落。他咂咂嘴，將酒壺遞給鐵山，笑道：“我一個月前路過洛陽，想回舊地看看，結果在宮闕殘骸旁發現了劉郎君。當時你脈搏漸漸恢復，我就猜到玄武快蘇醒了。于是傳信叫他們倆趕來。如今總算盼到玄武歸位，劉郎君，咱們是自己人，自己人嘞。”

晨曦下，三人目光都落在劉臨身上。鐵山只是點頭示意，周昭則挑了挑眉，老黃則滿臉笑意地眨了眨眼。

劉臨低頭盯著掌心的石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甲面。腦海里那道威嚴的聲音低低響起：“他們可托付，亦可防備。成大事者，須知取舍。”

他抬頭望向三人，心中原本的戒備漸漸消融，但仍然有些猶豫。他本能地后退半步，聲音低低的：“各位，我剛醒來不久，一直在逃，根本不知發生了什么。能不能和我講講，到底怎么回事？”

老黃仰頭喝了口酒，酒壺在手里轉了一圈，嘆道：“劉郎君，你睡了這么久，什么都不記得了嗎？罷了，既然都在，我便細細說來。”

他頓了頓，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順手撿起地上一根枯草含在嘴里，像說書人一樣環視眾人。晨光映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

“當年廢帝山陽公，也就是劉協，找到明帝陛下，告知四象神器之秘。王莽為篡天下，廣納方士，暗中搜羅東海龍宮遺珠、西域流星隕鐵、南疆朱砂火髓、北地玄武龜甲，妄圖以非人之力斷絕漢室氣運。”

劉臨聽到“四象神器”四字時，掌心的石甲忽然微微發燙，一道幽深的嗡鳴在腦海中回響。石靈的聲音冷冷在心中響起，帶著悲愴：

“妄圖逆天，終自取滅亡。凡人之力，豈可褻瀆四象神威！”

老黃繼續道：“他命術士血祭，將漢室宗親、百姓魂魄、天地四奇、五行精粹盡數煉入四象神器，使其具備‘改天換命’的力量。”

劉臨心頭一緊，仿佛見無數冤魂在晨光中哀嚎，耳畔回蕩著石靈的低語，帶著深深的憤恨與無力。

老黃道：“前朝光武帝得知此事，速敗王莽，知其秘聞后，率殘存漢室宗親以帝王血脈為引，設下封印大陣，將四象神器鎮壓于洛陽地脈深處。自此，東漢皇帝每代需以血脈祭祀，維持封印，防止神器異動。”

劉臨心頭巨震。那十三位身著龍袍之人，鐵鏈縛身，齊跪血池，逐個投身泥沼的畫面，在腦海中愈發清晰。

石靈的聲音低沉如淵：“封印雖成，然業已受損。神器之靈，久困于暗，亦有哀鳴。”

老黃還在講述：“明帝陛下以蒼生為念，三國雖爭，仍要保留劉氏血脈以鎮壓不詳。遂派人通告西蜀、東吳，約定不得絕劉氏血脈。誰料諸葛亮、孫權暗派刺客，刺殺在洛陽血祭的山陽公。血祭未竟，封印崩潰，四象神器分裂出世——玄武被山陽公強行打入你體內，白虎落入諸葛亮之手，孫權得了朱雀。青龍這些年我一直在查，卻杳無音訊。天下自此因四象分裂，愈發混亂。”

說到這里，劉臨只覺胸口一緊，石甲深處傳來一聲極低的嘆息，仿佛帶著無盡的疲憊與憤怒。

“封印破裂，天下大亂，因果輪回，終究難逃天命。你，便是新的承載者。”

劉臨的手指不自覺收緊，掌心的石甲微微跳動，仿佛回應著石靈的低語。

他忽然明白，自己不只是被裹挾其中，更是這場風暴的中心。

鐵山看向劉臨，聲音低沉：“你醒了，玄武歸位。接下來，你愿與我們同去，尋那青龍嗎？”

說話間，他用力握了握拳，目光如鐵，顯然已將生死看淡。

劉臨低聲道：“讓我想想……這一切太突然了。”

他下意識后退一步，背靠殘墻，仰頭望了望蒼白的天色，指尖在掌心摩挲著石甲，仿佛在尋求某種安慰。

晨風輕拂，陽光灑落，石甲在他掌心微微發熱。石靈的氣息若有若無，仿佛在等待他的抉擇。

忽然，周昭轉頭盯住劉臨，獨眼里閃爍著探究與警惕：“小石頭人，你那玄武甲……里面的聲音，到底是誰？”

她說話時，腳下微微移動，悄然拉近與劉臨的距離，手指已搭在刀柄上。

老黃與鐵山也不約而同望過來。鐵山只是抬了抬下巴，老黃則干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眉頭微皺。

劉臨指尖微顫，下意識握緊石甲。腦海中那道低沉威嚴的聲音隨之浮現，帶著一絲冷靜的自嘲：

“既然他們問到了，你便如實轉述吧。”

劉臨心頭一震，遲疑片刻，緩聲道：“他……自稱是劉文叔。”

此言一出，清晨的空氣仿佛也為之一滯。

老黃下意識地把嘴里的枯草咬得更緊，鐵山眉頭微蹙，周昭則猛地睜大獨眼，腳下微微一顫。

石靈的聲音在劉臨心底緩緩響起，帶著無盡滄桑與威儀：

“昔日漢室傾頹，余以殘身鎮封四象。今日風云再起，愿以此殘念，輔汝濟世。”

劉臨只覺體內石甲微微震顫，一股莫名的力量與悲涼在心間流轉。他抬頭望向三人，聲音低沉：

“他說，他是光武帝劉秀。如今只剩一縷殘魂，寄于玄武甲中。”

晨光下，三人久久無言。鐵山雙臂抱胸，沉默如山；周昭轉開視線，輕輕咬了咬下唇；老黃則深深嘆了口氣，手指在酒壺上慢慢摩挲。清風穿堂而過，仿佛帶來千載往事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