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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白苗阿灼
赤水河在晨霧中蜿蜒如醉蟒,茅臺鎮(zhèn)九街十八巷的瓦檐還凝著露水。
陸青崖赤足踏在窖池青石上,腳底傳來昨夜新拌酒醅的余溫。他閉目垂手,掌心懸在糟泥三寸之上——這是老酒頭臨終前口傳的“聽醅術”,能隔著窖泥摸透任何東西。
河風掠過杉木甑上凝結的晨露,將今年頭茬紅纓子糯高粱的初香攪得更濃。
“咔嗒”,窖池深處傳來陶壇輕碰的異響。陸青崖耳尖微動,這聲音不該出現(xiàn)在寅時三刻——此時鎮(zhèn)魂酒剛過“回陽”時辰,正是窖神安眠之際。
檐角銅鈴忽地亂顫,三十六年陳的“鎮(zhèn)窖壇”竟?jié)B出暗紅水珠,在青石板上蜿蜒出蛇蛻般的痕跡。
“青崖哥!”雜役阿旺扒著樟木窖門探進半個腦袋,“碼頭劉掌柜差人催那十壇‘春醒’...”
少年抓起汗巾抹了把臉,卻在彎腰搬動酒壇時瞳孔驟縮。暗紅斑駁的壇底,幾道靛青色水漬正詭異地扭動,像被斬斷的蜈蚣殘軀在垂死掙扎。
師父說的來了嗎?
戌時的梆子聲剛落,陸青崖攥著牛角火折再入酒窖。白日里那灘怪水早蒸得無影無蹤,青磚縫里卻嵌著片指甲蓋大的蠟封殘符。
火光照亮符上陰刻的“赤”字時,整面窖墻突然發(fā)出老木船龍骨斷裂般的呻吟。
三百壇鎮(zhèn)窖老酒背后,一道兩尺見方的暗門正緩緩滑開,門縫里溢出的腐潮氣裹著酒香,竟釀成某種令人眩暈的異香。
下面石階上的青苔黏著半卷《赤水河工圖》,殘卷在火光中顯出血線勾連的山川。圖末朱砂批注“壬戌年四月初七,龍巖灘改道處藏...”字跡戛然而止,卻與老酒頭臨終塞給他的半塊魚形玉玨紋路暗合。
陸青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那玉玨此刻在懷中發(fā)燙,燙得他想起師父咽氣前脖頸暴起的青筋——那分明是中毒而亡的征兆。
“叮——”
炸開一串苗銀脆響,陸青崖猛回頭,見個彩繡百褶裙的姑娘倒懸在窖梁上。少女腕間九轉銀鈴鎖住他咽喉三寸,耳畔銀蝶振翅欲飛:“漢家郎莫動,你捧著的不是富貴,是閻羅的催命帖。”
十八壇陳年“冬藏“同時爆裂,青瓷碎片雨中竄出三條血線蜈蚣。陸青崖抄起竹酒提橫掃,潑出的酒液竟在半空燃起三尺幽藍火墻,三條蠱蟲霎時僵成焦炭,在地上拼出個殘缺的“沐”字。
陸青崖謹慎的看著他:“你是何人?”
“白苗阿灼。”
白苗?師父曾交代過,如果哪天遇白苗,那萬事就聽她的。
“你來這干嘛?”
“找你!”
女子不廢話,甩出段捆著符咒的銀鏈,“帶著河工圖跟我走,子時前不出鎮(zhèn),你我都要喂了黑苗的萬蠱幡。”
洞開的窖門外,赤水河面飄來成片的螢火蟲,仔細看去竟是裹著磷粉的蠱卵。
夜瘴如潑墨浸透茅臺鎮(zhèn)時,七十二具懸棺在峭壁上集體震顫。陸青崖被阿灼拽著鉆進暗河支流,最后瞥見自家酒坊騰起沖天綠焰——那正是師父忌日墳頭飄過的鬼火顏色。
腐尸般的焦臭中,懸棺群裂開蛛網(wǎng)紋路,露出內里黑晶般的蠱甕。
“閉氣!”阿灼突然猛按他潛入水底。成串竹蠱籠擦著頭皮掠過,籠中人牙碰撞出攝魂的節(jié)奏。
暗流卷著他們沖進溶洞剎那,懷中的河工圖驟然發(fā)燙,千年鐘乳石竟?jié)B出鮮血般的汁液,在洞壁勾勒出與圖紙完全吻合的脈絡。
陸青崖浮出水面換氣時,后頸突然貼上冰涼的銀飾。阿灼的匕首與嗓音同時發(fā)抖:“你...你背上何時浮現(xiàn)的赤水四瀆紋?“洞外黑苗祭司的骨笛撕開夜幕,暗河深處傳來青銅器皿的共鳴,震得水中倒影支離破碎。
少年反手摸向脊背,指尖觸到四道游動的凸起——那紋路正與他懷中玉玨的魚尾紋嚴絲合縫。
阿灼的銀鏈突然繃直,鏈尾浸入暗河竟發(fā)出烙鐵淬火般的嘶鳴。陸青崖背上的四瀆紋游至肩胛骨時,溶洞深處傳來青銅編鐘的悶響,震得鐘乳石簌簌落血。
少女突然咬破舌尖,將血霧噴向洞壁——那些血色紋路竟如活蛇般游動,拼湊出三丈見方的赤水全貌圖。
“這是...汛期暗流圖?”陸青崖話音未落,阿灼已拽著他躍入湍流。
九曲水道忽寬忽窄,少女銀飾不斷撞擊巖壁,迸發(fā)的火星照亮前方突兀出現(xiàn)的青銅閘門——門環(huán)竟是兩條逆流而上的石龍,龍睛處凹槽與他懷中玉玨形狀嚴絲合縫。
玉玨嵌入龍目的剎那,整條暗河倒懸。陸青崖被漩渦卷著撞向閘門,背上的四瀆紋突然灼如烙鐵。
青銅門縫滲出的不是水流,而是濃稠如蜜的陳年酒漿,裹著三十六具身披魚鱗甲的浮尸涌出。阿灼的銀鏈纏住浮尸腰間玉帶,扯出塊鎏金牌符——“大明赤水漕運司”的篆文在酒液中泛著幽光。
“四百年前的沉尸...”少女話音發(fā)顫,突然甩出三枚骨釘擊碎浮尸天靈蓋。黑霧騰起化作骷髏狀,陸青崖懷中的河工圖自動展開,圖中血線正瘋狂延伸,指向頭頂某處巖層裂隙。
阿灼的苗刀劈開巖縫時,千年鐘乳石如琉璃盞碎落滿地。豁口處赫然現(xiàn)出座嵌在巖層中的青銅地宮,宮門浮雕著釀酒、制鹽、漕運三組圖案。
陸青崖的四瀆紋已蔓延至頸側,當他觸碰宮門上的酒壇浮雕時,整座地宮突然降下半尺,震得暗河掀起丈高濁浪。
地宮甬道兩側,三百盞鮫人油燈無風自燃。火光映出壁上彩繪:明代官兵押送滿載酒壇的漕船,船頭立著位背生四瀆紋的將軍。陸青崖的玉玨突然浮空而起,將軍腰間佩玉與之重合的瞬間,甬道盡頭傳來機括轉動的轟動。
九重銅門次第洞開,最后一道門前跪著具身披金絲袈裟的骷髏。骷髏指骨深陷地磚,刻出“沐”字最后一筆的拖痕。
阿灼突然拽住陸青崖:“別碰那袈裟!”話音未落,骷髏頜骨突然脫落,滾出顆鴿卵大的夜明珠,珠內封著只振翅欲飛的血蟬。
地宮正殿中央,青銅龜趺馱著半卷《赤水遺卷》。當陸青崖的四瀆紋完全顯現(xiàn)時,遺卷上的朱砂符咒竟如活物般游入他掌心。阿灼的銀鈴突然齊鳴,少女臉色煞白:“快走!黑苗的噬心蠱已到三...二...”
地宮穹頂轟然塌陷,墜落的不是碎石,而是萬千裹著蠱蟲的琥珀蜜蠟。陸青崖抓起遺卷躍向暗河,卻發(fā)現(xiàn)來時水路已被血蟬封凍。
阿灼的苗刀劈開冰面,涌出的卻不是河水——七具沐字旗的青銅棺順流而下,棺蓋縫隙正滲出靛青色霧氣。
“進棺!”少女踹開最近棺蓋,內里竟堆滿明代火銃與酒器。當黑苗祭司的萬蠱幡籠罩地宮時,青銅棺突然閉合。
陸青崖在絕對黑暗中聽見機括咬合聲,背上的四瀆紋突然刺痛——棺內壁的凹槽紋路正與他的血脈完美嵌合。
青銅棺撞破冰層浮出水面時,赤水河面漂滿翻肚的毒魚。陸青崖推開棺蓋,看見對岸峭壁上七十二懸棺盡數(shù)開啟,每個棺槨都站著個背生四瀆紋的黑影。
上游傳來戰(zhàn)鼓聲,沐字大旗下,外面的金甲衛(wèi)正架起虎蹲炮。而他們腳下的青銅棺內,那卷《赤水遺卷》正在月光下緩緩滲出朱砂,在棺底繪出新的河道圖——恰好連接著陸青崖背上游動的四瀆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