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出發內日瓦的前一天,剛好表姐又回到了花城,林夏特意選了家出名的粵式茶餐廳,約著表姐一起去吃飯。
水晶蝦餃的氤氳熱氣里,表姐突然用筷子尖敲了敲青瓷碗沿:“你記得大為吧?”見林夏點頭,表姐夾起顆豉汁鳳爪又放下,“他不久前也結婚了,據說新娘子是個銀行柜員。”她壓低聲音湊近些,“有一次,我在街上碰見他媽媽,他媽媽提起她這個兒媳婦,便抹起了眼淚,說兒媳婦剛過門,就嚷著要跟他兒子搬出去住。”表姐模仿著老人顫巍巍的聲調,“'她下班回來就知道窩在沙發追劇刷手機,碗都不幫著洗一個,我天天在家像供菩薩似的伺候著,都不知道她還有啥不滿意'。
玻璃轉盤上的砂鍋粥咕嘟冒著泡,映出林夏錯愕的瞳孔,“不會吧,剛過門婆媳矛盾就爆發了,那日后該怎么辦?”
表姐嘆了一口氣說:“唉,你說說,這婆媳關系啊,從來就是個解不開的疙瘩。先是愁兒子娶不上媳婦——”她忽然提高了聲調,“現在倒好!新過門的媳婦倒要把她兒子的肉連皮帶骨地搶了去!家里剩她一個老婆子孤家寡人。”
林夏唇角漾起一抹淺笑,輕輕搖了搖頭。
表姐抿了口茶繼續說道:“現在你跟顧承澤也結婚了,你跟他的家人相處得怎樣?”
林夏沉吟片刻,輕聲道:“除了與他大哥夫婦和侄子有過一面之緣,其他家人尚未接觸。關于家庭關系...“她眼波微轉,手指摩挲著杯沿,“以我的處事方式,應當不會產生齟齬。“
表姐眼尾微挑,促狹笑意漫上眼角:“這般胸有成竹,不愧是你林夏。”她支起手肘傾身靠近,話鋒忽轉:“可上回你說——”她的手指輕叩桌面三下,“他身邊不是另有其人么?我倒要聽聽這峰回路轉的機緣。”
林夏抿唇輕笑說:“或許這就是緣份吧。”
表姐嘿嘿一笑,“哦,緣份。”忽然她眼珠一轉,直起身,繼續問道:“欸,聽姑父說,你過幾天就要出國了?還要一去就是三年?”
林夏點點頭,“嗯,明天凌晨的六點的飛機。”
“新婚燕爾就敢跟人玩跨國分居,你就不擔心他耐不住寂寞?”
林夏搖搖頭說:“其實我對婚姻看得挺淡的,合適就在一起,要是哪一天他覺得不合適或者愛上比我更好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手,沒必要硬要綁在一起,互相折磨。”
表姐深深嘆了口氣,“唉,時代不一樣洛,你們這些高材生的思想,我是跟不上洛,不過重要的是你自己開心就好。”
林夏唇角揚起一抹會心的微笑。
餐后,表姐因急于趕往康城,便先行離開了。
林夏孤身踱出商場的旋轉玻璃門,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夏。”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趙苒的母親在叫她,她攙扶著趙苒朝她的方向走來,正確的說是朝門口的方向走來,趙苒不見得想見林夏。
因為她從林夏身邊經過時,目光徑直略過了林夏。
才兩個星期沒見,趙苒竟瘦脫了形,連眼窩都凹陷進去了,往日里總含著笑意的她,如今像是被霜打蔫了的楓葉,毫無生機。
趙母可能并不知道她和趙苒鬧掰了,因為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又或是出于人情世故,在她面前不得不熱情,“苒苒心情不好,我陪她出來走走,夏夏,有空到家來吃飯啊!”
此時趙苒已走出十幾步遠。
她邊說邊小跑著追上趙苒。
看著趙苒猶如行尸走肉般的身影,她也無能為力,心里的那份傷痛或許只有時間能治愈。
從商場回到家后,林夏拖著行李箱,馬不停蹄地趕往廣府,她得到廣府機場坐飛機,又因為是凌晨的飛機,所以她不得得不去二妹林珊的出租屋內借住一晚。
兩人因為工作還有家里的事情,已經大半年沒見面了,一見面,她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聊著聊著她們就又把話題聊到了弟弟林浩身上。
林珊回憶道,在帶林浩接受專業評估時,心理醫師為其進行了韋氏智力測驗,測試結果顯示他的智商水平略低于常規基準值。
林夏問她略低于常規基準值是什么意思,她說意思就是說林浩智商比正常人低一點。
林夏一臉驚愕,她覺得弟弟小時候就是懶一些,所以學習才會那么差,只能上個職高,怎么就會智商比正常人低呢?
林珊說她當時也是這樣想的,后來她把這件事跟姑姑說了,姑姑告訴她說林浩出生的時侯重度窒息,現在沒傻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聽完林珊的話,林夏心頭猛然一顫。她望向窗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總是揪著課業問題厲聲斥責林浩的場景——少年伏案時顫抖的肩膀,被揉皺的試卷,還有那聲壓抑的嗚咽。此刻回憶如冷水澆頭,她終于驚覺那些以“為你好”的苛責,早已化作扎進少年骨縫的冰棱。如今看著他工作失意時強作的笑,自己竟還在重復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誅心之言,字字句句都像在往舊傷疤上撒鹽。
她跟林珊說,現在想想,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刻薄。她作為一名婦產科醫生,深知重度窒息意味著什么,若林浩出生時是一個健康的孩子,或許此刻的林浩應該正和同齡人一樣,在象牙塔里繪制人生藍圖。
此刻林夏終于讀懂父親為什么從小對弟弟如此寵愛,不單單因為弟弟是他日思夜盼的兒子,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對兒子有愧疚,就像自己現在這樣。
“叮鈴鈴”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林夏攏住被夜風掀動的米色披肩,手機在掌心泛起暖意,“忙完了?”她將尾音抿得綿軟。
電話那頭傳來顧承澤溫潤的聲音,“嗯,剛忙完,你現在是在廣府嗎?我過去找你。”
“不要過來了,那么晚了,工作一天了,又加班,趕緊回家休息一下。”
“可我想見你。”
“那我們視頻吧。”
顧承澤像個女孩子似的用撒嬌式的口吻說:“不要,視頻里看得見,摸不著,我想抱一下你都抱不到。”
林夏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