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的停機坪上，林夏隨醫療隊登上舷梯時，天邊才泛起蟹殼青。

她最后一次回望航站樓，玻璃幕墻折射著熹微晨光，像千萬片破碎的鏡子。

顧承澤在她的一再堅持下，最終沒有出現在那些光斑里——雖然她真的很想在臨走前見他一面，因為這一別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彼此再擁抱一下了，未來的三年或許真的如顧承澤所說的只能在手機里看見彼此了。

林夏捏著登機牌走進機艙，空調冷氣混著皮革座椅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站在兩排座椅的夾道間踮起腳尖，目光掠過那些早已安坐的乘客，數字標識在頭頂忽明忽暗地閃爍。

行李箱輪子突然卡在地毯的褶皺里，她踉蹌時聽見空姐溫柔的提醒：“女士，需要幫您確認座位號嗎？“玻璃舷窗透進的陽光恰好落在21F的金屬銘牌上。

機艙頂部的閱讀燈在舷窗上投下橢圓光斑，林夏望著23K的座位號微微蹙眉，她的座位被一個時髦女生擋得嚴嚴實實，她套著oversize牛仔外套，破洞褲腿下露出綴滿鉚釘的短靴，閉目沉浸在音樂里，涂著車厘子色甲油的手指在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擊，銀灰色耳機線隨她哼唱的節奏在鎖骨處晃動。

“你好……”林夏試探性的聲音湮沒在機艙的雜音中。她攥著登機牌的手緊了緊，皮質座椅靠背在眼前投下細長的陰影。女生仍在低聲哼著旋律。

背包肩帶在掌心勒出紅痕，林夏不得不將身體前傾。身后人潮裹挾著熱浪涌來，她不得不弓起脊背，卻在踉蹌間不經意擦過對方的袖口，“抱歉！”她觸電般縮回手，扶著行李架，卻見女生驚詫著扯下半邊耳機。

被觸碰的女生倏然抬頭，“啊，對不起！”她慌忙地將蜷縮在椅子下的雙腳放出來，牛仔短褲邊緣的破洞隨著動作綻開更夸張的裂口，“你是要進去嗎？”她抓著扶手試圖起身，薄荷調的香水味混著發絲間隱約的椰子香波氣息撲面而來。

林夏側身擠進座位時，女生短靴金屬拉鏈不慎勾住了她連衣裙的下擺，兩人又手忙腳亂地解了半天。

不知不覺，舷窗外的云層已染上暮色。

林夏被壓抑的嗚咽驚醒，她用手揉了揉發酸的脖子，脖頸后仰時發出輕微的咔嗒聲，轉頭望去——鄰座女生正用十指深深插入發間，發狠似的撕扯著蜷曲的長發。

林夏趕緊按下服務呼叫鈴并傾身按住對方顫抖的手腕：“你怎么啦，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的嗎？”

女生觸電般地顫抖著，冷汗順著煞白的臉頰滑落，“我的頭……突然間……好痛，我的藥……找……找不到了。”

林夏翻開自己的挎包，金屬搭扣撞出細碎的清響。她胡亂扯開內袋夾層，一盒布滿折痕的止痛藥隨著唇膏滾落出來，鋁箔板上破損的錫紙在燈光里泛著細小銀斑。指甲狠狠摳開最后兩粒藥片時，半透明的圓形藥丸彈跳著跌進掌心，“我這里有止痛藥，你先吃了吧，可以暫時緩解一下。”

空乘人員拎著急救箱疾步而至，她利落地屈膝半跪在座椅旁，“女士，您哪里不舒服？”

女生睫毛顫動數下才勉強睜開眼，濡濕的碎發正貼在泛青的額角。她試圖搖頭，頸項卻像灌了鉛似地發沉。

林夏趕緊說：“我剛給她吃了藥，麻煩給她拿一杯溫水，謝謝。”

女生怔忡許久，眼睫輕顫著側過臉，蒼白的唇瓣翕動數次，終是吐出輕若游絲的兩個字：“謝謝。“

林夏輕輕地搖了搖頭，微笑道：“不客氣。”

當舷窗外最后一縷暮色被星輝吞沒時，金屬艙壁傳來輕微的震顫。

林夏揉了揉發僵的后頸，電子屏上跳動的航程圖顯示他們已經在平流層漂浮了十八個小時。23:07分，起落架與Casaverre中央航空港的跑道接觸的瞬間，機艙里響起零落的掌聲。

這座被譽為“極光之眼“的航空樞紐正處在午夜模式，穹頂玻璃外流轉著人造極光，藍綠光帶如水母觸須般拂過免稅店的玻璃幕墻。林夏拖著登機箱穿過自動調溫的廊橋，感應地磚在腳步落下時泛起漣漪狀的光暈。中轉大廳里，全息投影的內日瓦湖正在虛擬星空下泛著磷光——那是他們即將前往的終點，此刻卻像被裝進水晶球里的微縮景觀。電子屏顯示下一程航班將在三小時后啟程，她望著行李轉盤上循環滾動的多語種提示，忽然覺得時差已經模糊了現實與夢境的邊界。

林夏推著行李走在醫療隊的最后面，突然聽見后面有人喊她：“恩人，恩人。”

林夏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碎步，她放慢腳步側身回望，正看見飛機上鄰座的女生拎著牛仔外套小跑著追來。

“請等一下！”女生在距離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微喘著氣將碎發別到耳后，“都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我的救命恩人。”

林夏輕輕擺了擺手，嘴角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舉手之勞，別放在心上。倒是你還好嗎？

“舊疾了，謝謝你的藥，現在啥事都沒了。恩人，能不能加個微信，交個朋友，真的太感謝你了，有機會回國請你吃飯。”

林夏莞爾一笑，掏出手機，調出微信二維碼，“我叫林夏”，她將屏幕轉向對方，清泉似的聲線里帶著未褪盡的笑意，“雙木林，半夏的夏。”

她邊掃碼邊甩了甩栗色長發，“我叫蘇語，蘇醒的蘇，言語的語。”隨即她又繼續問道：“你這是要去哪里？”

“內日瓦。”

“真遺憾。”蘇語將手機貼在心口，杏仁眼里的星子暗了暗，“我去蘇黎世。”廣播適時響起登機提示，她退后半步踩進玻璃幕墻投下的菱形光格，“那有緣我們回國再見。”

林夏點點頭，“嗯嗯，回國見。”

蘇語倒退著揮手，發梢在逆光中化作流動的金箔，直到轉角處的免稅店將她的身影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