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趙苒紅著眼睛回到自己的單位,她走進洗手間整理了一下妝容,深呼一口氣,強忍著內心的痛苦在工作中熬過了一下午。
“回來了。”趙苒一進門,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關切地問到。
趙苒彎腰換鞋的功夫,母親已經放下織到一半的毛衣迎到玄關。暖黃燈光下,能看清女兒疲倦的面容。
“嗯。”趙苒皺著眉頭,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
“怎么了,苒苒,你不是跟述白一起吃飯去了嗎?怎么回來就垂頭喪氣的樣子呢?發生什么事了?”三十年教學生涯練就的觀察力讓她捕捉到女兒情緒的波動。
書房門吱呀輕響,父親夾著老花鏡探出身,,“怎么啦?”
“爸媽,我沒事,就是今天工作太忙了,有點累,洗個澡就好了,你們別管我了,你們忙你們的。”說完快步走進房間。
趙苒咔嗒一聲反鎖房門,撞開浴室移門,顫抖的指尖擰開銅質旋鈕。冷水順著發梢灌入衣領時,痙攣的指節還死死攥著金屬把手,在花灑撞擊地磚的轟鳴聲里,她終于蜷縮在積水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她終于放任自己不再壓抑。
當年的她還傻傻地以為是自己感動他了,原來這么多年他心里的那個人仍然是林夏,自己這么多年的陪伴還是走不進他的心里。
曾經的他們明明是三個人并肩而行,趙苒卻總覺得自己的聲音被稀釋了;當她跟程述白分享快樂時他的目光總游離在外;原本輕松的聊天突然會因為林夏缺席變得微妙……
曾經的她骨子里浸著倔強如野草的韌勁,曾那樣篤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以為赤誠是能鑿穿命運巖層的鉆頭,卻不知心上人眼底棲息的永遠是摯友的身影,如今立在時光的斷崖回望,那些灼熱的執著竟都成了命運筆尖洇開的荒唐墨跡。
“叮咚,叮咚。”
“誰呀,這么晚。”趙母放下手中的湯羹,在碎花圍裙上擦了擦手,從廚房走出去,透過貓眼看見個晃動的黃色頭盔。
“你好,請問趙苒趙小姐在嗎?這里有陳嘉言先生送給趙小姐的一份禮物,需要她簽收一下。”美團小哥手中捧著一個裹滿絲帶的禮盒。
“她在忙,我是她媽媽,給我就好。”
“好,那麻煩您簽收一下。”
趙母就著玄關暖黃的壁燈簽下名字。
晚上十點,聚會散場后的客廳還漂浮著蛋糕的甜膩。陳嘉言蜷在自己的房間里疊星星,彩紙在指縫間折出細碎的響動。最后一顆金星落進玻璃罐時,他摸出鋼筆在卡片上沙沙寫道:“今年的愿望,希望你每天都能被草莓云朵治愈。“
他摩挲著手機邊框,遲疑片刻還是給趙苒發了消息:“往年我的生日你都在場,今年不希望你缺席,記得打開我送你的禮盒,就算你今年對我的生日祝福吧。”
趙母敲響了趙苒房間的門,說道:“苒苒,洗完澡出來把羹湯喝了再睡哈,這可是媽特意為你熬制的,喝了能讓你睡得更安穩些。還有啊,那個嘉言給你送了東西,媽已經幫你簽收了,就放在茶幾上啦。”
房間里只聽見嘩嘩的水流聲,趙母蹙眉用指節加重力度敲了敲。
趙苒趕緊調整了一下情緒,但依舊帶著濃重的鼻音:“知道了,媽媽,你去早點休息吧。”
趙母在門外遲疑了一下,沒有說話就回房間里去了。
趙苒哭完后覺得整個人舒暢多了,深吸了一口氣,換上睡衣,重新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她拿起手機看到陳嘉言給自己發的信息,自己今天真的把陳嘉言的生日給拋諸腦后了,明明昨天他還提醒自己說今天他的生日會她一定要到的。
趙苒懊惱地咬住下唇,立馬給陳嘉言發了個紅包,再給他發了幾個煙花綻放的GIF,隨后說道:“嘉言弟弟,生日快樂!永遠做最耀眼的星星啊~“語音尾音刻意揚起,像小時候替他吹生日蠟燭前總要作的浮夸前奏,“不好意思,今天忙的暈頭轉向的,真的給忘了,生日禮物明天給你補上啊,你的生日,姐永不缺席,這不生日還沒過十二點呢嗎,隨后附上幾個愛心的表情。”
趙苒把陳嘉言送的禮盒拿到房間,緞帶松開的剎那,三十只千紙鶴忽然撲簌簌從盒子涌出,三十顆星星在梳妝臺上鋪成銀河,三十每張糖紙背面都拓著不同年份的生日日期,那是他們相識三十年的時光見證者。
禮盒的底部還放著一個信封,上面寫著趙苒親啟。
趙苒打開信件,上面尚洇著新鮮墨痕,上面寫道:
“小苒:
今日恰逢而立之年。子曰三十而立,然而最想立住的,卻是你涉過生辰燭影的足跡。曾經那些被燭光浸透的褶皺里,藏著我們無數次一起共度的秋霜,無數次一起凝望的春櫻。
你總說我煮的茶太苦,卻總在涼透前飲盡最后一滴。這數十年我數過你睫毛上棲息的月光,看過你掌心盤旋的季風,甚至能描摹你嘆息時空氣漾開的波紋。昨夜整理舊物,發現去年你落在書頁間的楓箋,墨跡洇染處像極了我二十歲那年在素描本上反復涂抹的眉眼。
窗外的白玉蘭又落了,花瓣蜷成你寫字時微傾的脖頸。我數過梧桐新抽的七十三片嫩芽,數過你經過廊下時裙裾蕩起的二十七道漣漪,卻始終數不清你眼底星辰墜落的軌跡。你曾說三十歲該像松柏扎根,今天我真的三十了,才發現我的根系早就在你走過的每個晨昏里瘋長成網,纏著你的足音在年輪里刻下年復一年的潮聲。
前日路過老茶館,老板問起總與我共飲的人去了哪里。檐角銅鈴叮當,我突然看見二十年后的光景:白發垂落時,你仍會嗔怪我的茶苦,而我會把余生都煮成你喝慣的澀味。
此刻子時的鐘聲正在融化,我忽然明白三十而立,原是要在歲月湍流中握住你溫涼的手往后余生才會有意義。
茶已煮好,這次加了半匙你愛的槐蜜。
陳嘉言”
原來曾經那個總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今天他用最溫柔的儀式把年輪掰碎成糖,將每個被歲月蛀蝕的孔洞都填進星光。當最后一只千紙鶴停駐在她顫抖的掌心,趙苒忽然聽見時光褶皺里傳來的秘語:所謂永恒,不過是有人將易碎的承諾反復折疊,在永夜盡頭搭起通向黎明的階梯。
他們兩小無嫌猜的緣分大抵始于開襠褲時期,陳嘉言比趙苒小兩三歲,陳母與趙母既是同僚又是密友,加之兩家寓居同一小區,平素走動得格外勤。那些明滅閃爍的童年剪影里,陳嘉言生辰宴上的奶油香氣總是如約而至,細數時光褶皺,記憶中竟找不出一次缺席的空白,但她也僅僅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