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林母心里突然涌起一絲莫名的惆悵，她自己一生雖未做過什么大善事，但也并沒做過什么壞事，臨近晚年身體不僅要受盡折磨，還要拖累了家人，現(xiàn)在女兒又說要去到萬里之外的地方去工作三年，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害怕自己臨走前連女兒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消毒水的氣味在喉間凝結成塊，林母聽著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她愣了半天，她枯瘦的手指在白色的被單上蜷縮又舒展，像被潮水反復沖刷的貝類。呼吸面罩隨著急促的喘息蒙上白霧，走廊漸遠的腳步聲正將最后一絲暖意抽離病房，她緩緩閉上眼睛……

夕陽收起它的最后一抹光芒時，王姨提著保溫桶閃進病房。她踮著腳尖挪到床沿，將還冒著熱氣的白粥輕輕擱在床頭柜上，碗底與床頭柜相觸的輕響驚得她屏住呼吸。晚風掀動藍條紋窗簾，掠過林母枯槁的面龐。

“大姐，喝口熱乎的。“她俯身湊近那張枯瘦的臉，輕聲呼喚閉著眼的林母，消毒水氣味里混入一縷米香。床頭監(jiān)護儀的綠光在老人眼瞼。

林母的眼皮顫了顫，蒙著陰翳的瞳仁里浮出王姨圓潤的臉龐，有氣無力地說：“辛苦你了，妹子。”

王姨捏著不銹鋼的湯匙攪動米粥，不銹鋼與容器刮擦出細碎聲響，像是給接下來的話打著節(jié)拍。

“要我說啊大姐。”她忽然壓出戲劇化的上揚尾音，眼尾笑紋里藏著幾分年輕人才有的狡黠，“您說您一直操心林醫(yī)生的人生大事，我看您現(xiàn)在可以放一萬個心了。”

林母聽了她話頓時感到困惑，渾濁的瞳孔浮出兩團疑云，她抬起眼看著她說：“妹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姨一臉八卦的表情說道：“剛剛我在餐廳給您打粥的時候聽到有兩個人說看見林醫(yī)生和程醫(yī)生他們在一起了，你看程醫(yī)生高大帥氣又有錢，他跟林醫(yī)生又在同一單位，跟林醫(yī)生真的是絕配呢，大姐，您好福氣呢！住院住出了個女婿了。”

林母一聽這話，臉色陰沉下來，她知道這個程醫(yī)生是女兒的同學，但他早就結交了女朋友，而且他的女朋友還是自己女兒的好朋友，自己住院期間，她還來探望過自己幾次，如今若是真的如王姨所說的一樣，那她的女兒豈不是成了第三者，但她堅信自己的女兒絕不是這種人，于是硬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你大概率是理解錯了吧，他們是同事，在一起討論工作很正常。要是他們真的在一起處對象，她不會不告訴我這個媽的，她也知道我有多著急，你說是不是？”

王姨捏著不銹鋼勺柄的手指緊了緊，訕訕笑道：“說得也是，像林醫(yī)生這么孝順的人，她明知您著急著讓她找對象，要是真的，不可能不告訴您呢。”話音未落，她話鋒陡轉：“不對，大姐，我還聽說她們看見林醫(yī)生和程醫(yī)生在病房外拉拉扯扯。”她刻意壓低聲音，身子前傾時藍布衫擦過病床的欄桿，“看著他們不像只是同事關系，而且今天程醫(yī)生像是發(fā)了好大的火，像是跟林醫(yī)生吵架了。”

說完她頓時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驀地收聲，慌忙舀起半勺溫熱的粥送到林母面前。

林母聽著王姨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不免得又為女兒擔憂起來，雖然她很了解自己的女兒萬萬不會當小三，但這肯定是事出有因，不會空穴來風。這幾年自己也托人家也給女兒介紹了不少對象，她居然一個也沒看上，眼看自己的病情越來越重，她這才把那個大為引到自己面前，原以為這次肯定能成了，沒想到她又要說去外國工作，在工作上的事她是萬萬不會作出讓步，看來她跟大為肯定又得黃了。

暮色漫過樓道時，林夏的鑰匙剛觸到鎖孔便頓住了。一縷裹挾著醇厚醬香的暖霧正從門縫里游出來，勾著她的胃袋輕輕顫動。推開門，爆炒聲與抽油煙機的轟鳴交織成廚房交響曲，她蹬掉高跟鞋踩進棉質(zhì)拖鞋，躡手躡腳摸到磨砂玻璃門前。

顧承澤的背影在蒸騰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藏青色圍裙帶子在腰后松松系著結，左腕懸在半空控著油星飛濺的炒鍋。案板上躺著幾段切得歪扭的萵筍，瓷碗里腌著的肉片正往下滴著琥珀色的醬汁。他專注地顛了下勺，幾點金黃的油花便順著鍋沿躍起，在頂燈光暈里劃出細小的虹。

林夏背靠門框看著碎發(fā)黏在他后頸，看著圍裙系帶隨翻炒動作在精瘦腰線上晃蕩。她鬼使神差地貼上了去，臉頰隔著棉質(zhì)襯衫觸到他繃緊的脊骨，淚水無聲地洇濕了后背那團溫熱。

“別動，就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就好。”她悶聲說，環(huán)住他的手臂又收緊幾分。顧承澤僵住的右手還握著鍋鏟，左手指節(jié)卻已深深扣進流理臺邊緣，仿佛稍一松勁，這個帶著油煙味的夢境就會消散在排風扇的轟鳴里。

尖銳的蜂鳴刺破廚房暖光時，林夏的指尖還陷在顧承澤后背衣褶里。手機在客廳撕開七個裂帛般的音節(jié)，驚得她脊椎竄上電流。環(huán)在男人腰間的手臂倏然抽離，像退潮時卷走貝殼的海浪，拖鞋跟撞倒立在門邊的掃帚。

“對……對不起！”她如夢初醒，慌張地退到油煙機轟鳴的邊緣，喉頭滾動著沒成型的解釋。磨砂玻璃映出她揉皺的裙子，紐扣不知何時崩開了第二粒，鎖骨處泛著蝦子般的紅。顧承澤的鍋鏟懸在半空，他喉結劇烈滾動，一滴醬汁正沿著傾斜角度墜落，在灶臺燙出焦褐色的星斑。

林夏跑到客廳從包包里掏出手機，一看是大為打過來的，她回頭看了一眼廚房里的顧承澤，拿著手機走進了房間，關上房門這才按下接聽鍵，“喂。”

“夏夏，是我，大為，吃飯沒有？”

“沒呢，正準備吃，你吃了？”

“嗯，剛吃完，想問問你這周末休息嗎？想約你一起去海邊走走。”

林夏猶豫了一會說：“不好意思，有件事我覺得應該直接跟你說，就是……嗯……我下個月就要去援外了，為期三年，所以……我覺得我們……”

林夏話還沒說完，房間外邊響起了敲門聲，顧承澤的聲音穿透門板，“夏夏，可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