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指尖剛觸碰卡片邊緣,“叮,叮,叮。”電話的鈴聲響起,“你好,我是林夏。”
“林醫生,花城區新橋大道發生車禍!”急診科護士的聲音裹著電流聲撞進聽筒,背景里隱約傳來心電監護儀的蜂鳴,“孕婦35周,具體情況不明,救護車三分鐘后出發。”
“好,收到。”林夏掛掉電話,立馬套上白大褂,換上外出工作鞋,感應門在她指尖觸及前便豁然洞開,她奔跑時白大褂下擺在轉角處驚鴻般揚起。
救護車的鳴笛刺穿灼熱的空氣,林夏穿過警戒線時,正看見那輛電動車像被巨獸啃噬過的殘骸,扭曲的金屬框架卡在SUV底盤下,宛若孩童揉皺后丟棄的錫箔玩具。柏油路上散落著晶亮的玻璃碎屑,在烈日下折射出細小的彩虹。
輪胎摩擦的焦糊味混著汽油的刺鼻氣息撲面而來,七八步開外,穿碎花孕婦裙的孕婦正斜躺在路旁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臉痛苦的面容,一名女交警輕撫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另兩名交警穿梭在鳴笛的車流間吹哨,反光背心上躍動的熒光綠與信號燈交相閃爍。
林夏的橡膠鞋底粘著融化瀝青,耳畔此起彼伏的鳴笛聲突然被按下暫停鍵——人群縫隙間,顧承澤雪白的襯衫像誤入工業區的白孔雀。他站在孕婦旁邊半尺處,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向來紋絲不亂的額發被汗水黏在眉骨,喉結隨著吞咽動作在緊繃的頸部上下滑動,額頭上的淤青清晰可見。
當120擔架輪子碾過路面碎玻璃時,林夏看見他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你好,我是林醫生。”
女交警見到醫護人員到場,臉上露出笑容:“別怕,醫生來了。”
“深呼吸,放輕松,來,先躺上床,我們幫你,不用怕哦,我們馬上去醫院。”林夏溫柔地安慰著孕婦。
孕婦淚眼婆娑地點點頭。
護士掀開救護車簾幕大喊:“家屬跟車!”
刺耳的警笛聲再度撕裂空氣時,林夏在抬眸的瞬間看見顧承澤的白色襯衫褶皺堆疊在肩頭,整個人以別扭的姿態前傾,修長指節抵住狹窄的觀察窗。那個本應用于查看擔架床的方形玻璃,此刻正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隨著救護車急轉彎時的顛簸,金屬支架與醫療器械在后方車廂發出細碎的碰撞聲,而他深潭般的瞳孔里泛起了漣漪。
“醫生......”女人染著血漬的指尖掐進急救床欄桿,聲音顫抖地說:“我寶寶會不會有事?”
耦合劑在探頭下暈開冰涼弧光,林夏拿起多普勒探頭貼上孕婦渾圓腹頂的瞬間,急促的“咚咚“聲立即沖破揚聲器——像馬蹄踏過草原的頻率。“寶寶在跟您說加油呢。”她指腹穩住探頭,“現在胎心146次,現在是正常的。”
聽到林夏說“正常”二字,女人焦灼的神態瞬間緩和。
藍色警示燈在急診大廳的玻璃幕墻上劃出一道殘影,急救推床的橡膠輪碾過綠色通道標識的瞬間,蜂鳴器在金屬門框震蕩出波紋狀警報。穿過三道自動門構成的透明甬道時,電子時鐘的數字剛好跳過11:27,超聲檢查室門禁系統的紅光掃過林夏沾著耦合劑的工牌,而顧承澤的皮鞋聲始終與推床支架保持著三個心跳的間隔。
超聲檢查室的門在身后無聲合攏,顧承澤喉結在熨燙平整的襯衫領口上方劇烈滾動,皮膚下凸起的筋脈像繃緊的琴弦。他后知后覺發現自己正攥著林夏的衣袖——那個素來以優雅儀態示人的顧承澤,此刻卻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抱歉。“他觸電般松開手,他喉頭痙攣般發緊,他最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在這個女人面前碎成齏粉。
“她......沒事吧?”
林夏搖搖頭說:“還不能確定,先做個B超看一下吧,希望沒事。”
顧承澤怕林夏誤會,連忙解釋說:“是她闖紅燈,我剎車都來不及。”
林夏指了一下他的額頭說:“你沒事吧?那她也挺幸運的,我看著那現場一片狼藉……”
顧承澤用掌腹揉了一下瘀黑的額頭,搖搖頭說:“她是幸運了,可我就慘了,哎,說來話長。”
“我老婆在哪,我老婆在哪?”一個帶著橙色安全帽,渾身沾滿灰塵的中年男人焦急地跑向護士站,嘶啞的呼喊混著粗重喘息,顫抖的手掌拍在護士站臺上,指節被鋼筋磨得發白的繭子正不受控地痙攣
“先生,您別著急,請問您太太叫什么名字?”護士站前臺的工作人員站起身輕聲詢問道。
“薛小紅,就剛剛車禍送過來的。”
“她現在正在隔壁的超聲室做檢查呢。”護士話音未落已側過身子,抬手指向超聲室的位置。
男人隨即快步走到超聲檢查室門口,“你好,醫生,請問里面的人是薛小紅嗎?”
林夏點點頭應了一聲“是”。
“醫生,我老婆現在怎么樣了?”
“先生,您先別焦急,做個檢查看一下才能知道具體情況。”
男人看到站在一旁的顧承澤,上前掐住他的領口,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了他一拳,憤怒地說道:“是你吧,撞我老婆的人是你吧?”
林夏趕緊把男人推開,把顧承澤護在身后,“先生,您先冷靜點。”
男人不顧林夏的勸阻依舊不依不饒,指著顧承澤破口大罵:“如果我老婆和孩子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的。”
林夏橫亙在兩人之間,“先生,你再這樣我叫保安了。”
男人這才把攥緊的拳頭松了下來。
林夏把顧承澤拉到護士站,看了一眼他嘴角的傷口,拿了一根棉簽按在顧承澤滲血的唇角,“按著,你不要過去了,在這里等我。”
男人盯著林夏,“醫生,你可不能讓他跑了。”
“先生,您放心,他跑不了,警察已經立案了。”林夏拿出工牌轉身刷開超聲檢查室的門,“郝醫生,情況如何?。”她湊近超聲屏幕,臍動脈血流頻譜的波形規律跳動著。
郝醫生專注地盯著顯示屏并將探頭往恥骨聯合方向壓了壓:“還好,暫時沒有看到早剝的跡象,不過現在胎頭已經很低了,宮口已經開了,難免會早產。”
“好,謝謝郝醫生。”
林夏按了一下門禁,超聲檢查室的門緩緩打開,男人一個箭步跨到她面前,“醫生,我老婆怎么樣?”
“先生,你老婆現在的狀況還好,寶寶暫時沒有缺氧的跡象,不過可能會早產。”
男人神色驟變,“早產?那怎么辦,醫生,是不是要去住保溫箱,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不早產?”
林夏溫聲解釋道:“先生,您別急,35周出生的寶寶,基本上都發育成熟了,如果體重達到標準的話,基本上都不需要去兒科的,你先去給你老婆辦理入院手續吧。”
林夏走到護士站,對護士說:“把超聲檢查室里的孕婦送進產房待產并通知值班醫生新收。”
護士接過林夏手中的病歷本說:“好的。”
林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她看向顧承澤說:“跟我來。”
林夏把他帶到產房的茶水間,“你先在這里坐一下,我先去交個班,換個衣服。”
林夏一襲白色連衣裙出現在顧承澤眼前,顧承澤的手驀然收緊,他喉結無聲滾動,素來沉靜的眸底掀起驚瀾。
“我今天下午休息。”隨手把手上的冰袋遞給他,“敷一下。”
“交警那邊怎么樣了?”
“還不知道,應該沒那么快有結果。”
“那你現在怎么辦?回康城嗎?”
顧承澤垂下眼睫,喉結輕輕滾動著在頸間投下陰影。他刻意將尾音放得綿軟:“康城那邊...現在還不能回去。”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褶皺,“交警隊說責任認定要等下周,而且...…”他忽然噤聲,從褲袋摸出半截身份證,“剛發現身份證也弄丟了。”
林夏看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于心不忍,“朋友一場,我家有兩個房間,你之前不是也去過嗎,不介意的話就去我家將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