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蕭巖的出言不遜，楊廠長沒有絲毫介意，臉上保持著微笑，甚至還用眼神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

看著楊廠長那毫無表態(tài)的表態(tài)，蕭巖做出個失敗后頹然的樣子，用失落至極的語氣，把之前想好的那番說辭和盤托出：

“是這樣，我倆一共問詢了866名工友，這些工友分屬六個車間，問詢順序完全隨機，人選也是隨機，可以保證問詢結果的真實性。”

說著，眼睛看向旁邊，并非常不隱蔽的給了王貴和小腿一腳丫子。

正在懊惱后悔的王貴和抬頭看了看他，在幽怨的目光里被迫點了點頭。

蕭巖在獲得反饋后繼續(xù)為對方拉仇恨：

“這866名工友里，多數(shù)人表示雙手贊成，少數(shù)人既不贊成也不反對，只有極個別人表示反對，理由是不如現(xiàn)金獎勵來的實惠。

經(jīng)過我極力勸說之后，絕大部分人都表示贊成了，目前只有一個人還在堅決反對！”

“這個人是誰？”楊廠長好奇的問。

蕭巖往旁邊挪開一步，伸直右臂用兩根手指頭戟指王貴和：“他！”

“為什么！”楊廠長的好奇轉變?yōu)樵尞悺?

“具體原因您親自審問就是了，這都快下班了，曬圖室那邊還有好些事沒干完呢，您大人大量，容小子先行告退。”

說完，逃也似的跑了。

他逃走的樣子讓楊廠長臉上的詫異消失了，代之以凝重。

這幾句話說的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看似不好理解，可意思卻表達的很明確：后邊不摻和了，有問題問另一個。

楊廠長把目光從門口收回來，轉向目瞪口呆的王貴和。

兩人沉默了稍傾，楊廠長率先發(fā)問：“說說吧，到底許了他什么好處，讓這個雞賊的小子這么著急要把你推出來？”

作為最了解廠長行事和為人的王貴和，此刻也在心里邊反復推演。聽到廠長問話，他推演的方向隨之改變，開始往壞的方面深究。

在經(jīng)過反復思慮后發(fā)現(xiàn)，壞的方面幾乎沒有。而正是這樣幾乎沒有壞處的局面，反而加深了心中憂慮。

苦思無果后，他試圖尋找?guī)椭?

“廠長，或許您不信，可我是真不明白他這么做的理由。在我的預想里，他應該在匯報里加上幾句建議和警示，以此為由，討要好處。”

“他之前跟你說過？”

“是的，說過，說的時候還挺認真的呢。”

王貴和長出了一口氣，仰起頭陷入回憶，把記憶里那些零碎信息重新組織一番，然后慢悠悠說出來：

“他說，咱們廠雖然分成四個廠區(qū)，但相距并不遠，工資、福利的發(fā)放也是統(tǒng)一的，完全可以當做一個小型城鎮(zhèn)來規(guī)劃。

如果規(guī)劃得當，完全可以做到讓工友們生于斯、長于斯，甚至老于斯。一切所需都不用離開工廠，真正做到以廠為家，可以極大的體現(xiàn)自身歸屬感，從而提高工作效力。

他建議，可以單獨成立一個民需部門，由廠里提供免費場地、水電和部分工具，根據(jù)需求定制規(guī)模和數(shù)量，所屬人員通過考核競爭上崗，范圍上涵蓋閑置工友和所有工友的家屬、子女。

民需部門以獎勵性質(zhì)為主，用理發(fā)店舉例，廠里統(tǒng)一定價并發(fā)放理發(fā)票，數(shù)量由工資定量，價格低于市場平均價，理發(fā)票就是獎品。

當然沒有票的也可以付錢理發(fā)，比外邊也便宜。理發(fā)員要定期通過工友評選或投票考核，不合格的要給予懲罰甚至取消資格，從而避免怠慢。

他還說，管理這些事的人算是直接與利益掛鉤，很容易滋生腐敗，建議三權分立。就是由工會監(jiān)督，人事部門考核，新成立的部門負責票據(jù)發(fā)放和日常管理。

他還特別囑咐我，要我務必向您建議，新部門不管叫什么名字，，還不止一次慫恿我充當排頭兵。”

這些話深深觸動了楊廠長，尤其是那句‘可以歸屬后勤，但千萬不能歸后勤管’的話，可以算得上圖窮匕見了。

那幾根深埋心里的敏感神經(jīng)被狠狠撩撥幾下，讓他陷入長時間的思考。

直到下班的廣播聲響起，才讓楊廠長驚醒過來，對王貴和擺了擺手：“你先去吧，我好好考慮一下。”

蕭巖騎著自行車快到東直門時，許大茂從后邊追了上來。

“兄弟，晚上喝點啊？”

許大茂的樣子很興奮，雖然左邊臉蛋子有些紅的異常，卻也蓋不住眉飛色舞。

他的這副樣子更加坐實了蕭巖心中的猜測，聞言笑道：“今兒不成，改天吧，我晚上有事呢。”

“你能有什么事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

“就是去解決這個問題。”蕭巖如實回答。

“啊？”許大茂沒聽懂，剛要追問，卻見對方加速超過了自己，完全沒給追問的機會。

“回見啊。”蕭巖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加速遠去。

婁公館正在搬家，蕭巖到的時候，一輛拉家具的卡車剛剛離開。

譚雅麗正好站在門口，像是在目送卡車離開，也像是專門在等著蕭巖到來。

慈祥的笑容遞過來，沒有一絲驚訝和好奇。非常自然的把他迎進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早就約定好了。

樓振華在一樓客廳迎接，讓座之后扔了一包煙在他面前，坐下之后也不問話，自顧自的點燃一根雪茄，然后就那么笑吟吟的盯著他看。

蕭巖注意到客廳里的擺設一如從前，心里不免疑惑那輛卡車拉走的是些什么東西。

樓振華注意到他四處打量的目光，笑著解釋：

“這些東西那邊用不上了，看上去奢靡，其實不值幾個錢，與其勞心勞力，還不如舍了，反而顯得坦蕩。”

他砸吧砸吧嘴，狐疑的問了句：“您知道我要來？”

“嗯。”樓振華點頭應是，“確切的說，這十來天，我都在等著你來。你要還不來，我都要去找你了！”

這時，譚雅麗端了茶水過來，蕭巖連忙起身接過，她坐下后解釋：

“我們要搬走了，搬到第一拖拉機廠的宿舍去住，你婁叔接了個副廠長的位子，我也要到人事科上班。那邊的宿舍只有一廳兩臥，放不下這些。

原本打算讓曉娥也找個領工資的活干呢，可她非要學什么會計，拗不過她，也就隨意了。倒是你，打算什么時候娶她過門啊？”

看來他們已經(jīng)鋪好后路了。

計劃成功的喜悅沒有沖昏蕭巖的頭，他只是熱切卻不夸張的笑笑，欣然道：

“我來就是為了跟二老提這事，我的意思是盡快，明天我就去廠里開證明。曉娥學會計是我提議的，如果她能去拖拉機廠的財會部門歷練，就更好了。”

樓振華點點頭：“那就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