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梨的眼睛都瞪大了。
敲詐——
她格外驚慌,但趨利避害的好奇本能率先搶占了她情緒的先鋒:
眼下的此時此刻,顧慕飛為什么突然對她坦白這些?
他們畢竟只相處了短短的一個多月,關系還是令社會所不齒的糖爹和他的區區情婦。
尤其,顧慕飛對自己的事,從來三緘其口。今天怎么……?
況且他一個靠敲詐勒索為生的人,又怎么能做到的登堂入室,光明正大地受邀,出現在閔州商會新年晚宴這種大雅之堂?
默默在旁,似乎只專心品味著蘇梨臉上這一連串的微妙反應,她身旁的顧慕飛此時又笑了:
“‘運用’有很多種方法。敲詐勒索是最低級的。
“掌握的情報多了,有些就算我尚且不知道的事,人們也會習慣默認我已經知道。事情都會自己迎刃而解。”
仿佛,蘇梨感覺得到,顧慕飛已經再次洞穿她的心思,就像他曾把她無情地摁在床上。
蘇梨難以想象:平日里如此銳利強勢的他,竟然已經在藏鋒、偽裝示弱……
那真實的他——
不緊不慢,看到蘇梨退縮,顧慕飛又徐徐補充道:
“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我會淡化人們對我的負面印象——沒人喜歡威脅自己的人,但人人都喜歡對自己有用的人。
“我只需稍微施加影響,時不時提醒閔州政商界,我是全閔港最有用的人就可以了。
“叢林法則:他們不會知道誰用了我,誰沒有用過我。而人性讓他們必須保證自己搶占先機。
“這也是為何,我今天會在這里,而你也必須陪我。
“隨身攜帶著一個漂亮女伴的男人……總會讓他人覺得更有弱點、更易沉迷、更好掌握。”
他說著,視線又輕輕地落回到蘇梨漂亮的臉上:
她微微地皺著眉思索,似乎正在努力突破自己的固有認知來完整理解他。
這主動奔赴向他的模樣,不知為何,讓顧慕飛忽然覺得心情頗好。
他甚至覺得,她此刻認真揣摩著他的神色,居然有點……可愛。
“蘇梨,”
眸光里像漣漪般一點微動。
他緩緩湊近,焦金的額發低垂。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像要對她傾訴一個即將只屬于她的秘密。
原本,他絕無打算對蘇梨交托更多。
但眼看著她不經意流露出的戒備和認真——對他的認真。他竟突然失去耐心,渴望她能真正地、更勇敢地、完整走向他。
像一把猛抓住這難以抵抗的渴望——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蘇梨搖搖頭。
“——我現在親自送到你手里握著的,”
話音落下,顧慕飛的掌心輕輕扣上蘇梨纖細的手腕。他將她柔軟的指尖緩緩拉至胸前,穩穩地貼住他起伏著的襯衣,貼住襯衣下他灼熱又劇烈跳動著的心口——
“——就是我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瞬間,呼吸停止——蘇梨怔住了。
這一刻,蘇梨甚至分不清這真實的心跳與熾熱的掌心,到底是他的誘惑,抑或只是致命的陷阱。
她不曾想到,她竟會被他這樣的一番坦白觸及心弦。
不能更溫柔,聽到顧慕飛的嗓音帶著塵埃落定般的呼吸,最終沉穩降落在這里,蘇梨同樣深深地回看進他的雙眸……
她當然明白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典故。
君王之劍亦是弒君之劍。
正因如此,頭懸利劍的君王一旦松懈……就會殞命劍下。
而他……
他把劍柄遞給她了。
此時,指尖緊貼住他熱烈的心口,霎時閃回般,蘇梨回想起她曾見過顧慕飛的每一天。
從他日常對自己近乎于苛刻的控制,他的忙碌,還有他手底下的那些危險分子……他君臨整個閔州魚龍混雜的灰色地帶應該有些年頭了。
既然,他需要一個漂亮的女伴來偽裝弱點;那,在她蘇梨之前,不知道……
每年跨年的晚宴,他都曾……帶誰來過……?
眼前,這張萬里挑一的清冷英俊面容——
顧慕飛身邊,肯定從來就沒缺過女人。
默默地,蘇梨垂下眼眸。她的指尖悄悄縮小,從他熱烈的掌心里抽出。掌心幾乎莫名沉重,她無意識般地沿著桌沿輕輕摩挲著,內心驀地……泛起難言的酸楚:
她知道自己不該糾結于這種事,更不該為他過去曾摟住哪些女人、也許幾回交出“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劍柄而嫉妒——
說到底,畢竟。他和她,只是一場交易而已。
蘇梨苦澀地心底自嘲。
她整個人輕微顫抖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縮緊,像被他剛剛消散不去的體溫持續燙到。她明知道自己不該、也許也不配。但內心,她卻仍然尖銳得難以忽視地,嫉妒著:
也許,她并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他最后一個交出過劍柄的人……
無聲地,蘇梨兀自咬緊嘴唇。
自己……實在太小孩子氣了。
“……我倒希望,我是個聾子。我剛才根本沒聽見你說了些什么。”
她只消沉了這一瞬。緊接著,蘇梨果決抬起眸子。
她高高地揚起下巴,伸手端起桌面上自己的那杯尚未曾碰過、本來今晚她也沒打算碰的香檳。燭光把她的瞳色照得跳躍。
徹底避開顧慕飛從剛才起就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的眼神,她這才遲遲地回應道:
“……你今晚,怎么突然肯告訴我這些了?”
聽到她這樣問,顧慕飛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難得,蘇梨吃醋的樣子太明顯。她腦海里不受控地編織著他隨意遞出劍柄、隨意把人貼近自己心口的酸澀謊言。
可她這副明明嫉妒,卻又極力對他、也對她自己掩飾的倔強模樣,卻讓他前所未有地覺得……百分之百的同病相憐。
忍不住,顧慕飛直接戳穿她:
“過去的這一個月里,蘇梨,你不是一直想從我的身上挖出點情報,好在必要時要挾我么?”
此時,他完全對她放開,大馬金刀地舒適坐在她的面前。他焦金色的柔軟額發近乎懶洋洋地松散,垂在英氣十足的鬢角。
顧慕飛再度漾起他那極具欺騙性的柔軟微笑。
只不過,這次,他看著她的眼睛里,帶出絲毫不加掩飾的欣賞:
“蘇梨,我們是同道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