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訕訕，蘇梨繼續無聲地抿著手中透亮的香檳。
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如他所言，她并非沒對他時常試探，也并非沒想過終有一日可以掌握點什么把柄用來要挾他、為自己長久的后路做好打算。
可她做的，難道，就這么刻意明顯嗎——？
“你做得很好，非常好。”
淡淡地暖笑著，像回味著她日常對他或誘惑或旁敲側擊的點滴，回味著她看自己時或斟酌或狡黠的桃花眼，顧慕飛克制地用指腹輕輕擦過晶瑩的杯沿：
“你足夠老道，圓滑、柔和又低調，充分利用自己的女性特長，虛與委蛇。”
就像，蘇梨曾經試圖要挾過的不是他自己，顧慕飛此時更像在欣賞一部水準高超的藝術作品。他放松點評：
“如果不是因為我太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甚至差一點……”
看著她，他嘴角根本控不住地滿意上揚——
“我也被你日常那副無害的模樣……騙過去了。”
“嘖。”
蘇梨干脆咋舌——既然如此，大抵，她也沒必要再繼續對他偽裝乖巧了。
“——你會打麻將么？”
忽然，他開口。
“啊？不會。——我爸不讓。”
顧慕飛似乎微微挑眉。他分明回想起兩人初見那晚，蘇梨積極要跟他“學”德州紙牌時故意的撩人模樣。
——她打得明明扮豬吃虎，游刃有余。
一雙丹鳳冷眸略微瞇起，顧慕飛緊接著發號施令，帶出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教你。不難。下周你陪我去。”
“去哪？我學這個干嘛？”
沉沉地，蘇梨單手懶托住腮。她平日里風情萬種的桃花眼此刻卻像水霧蒙蒙，凝凝地往宴會廳里不定的方向遠眺，但……就是打定主意不看他。
不知在兀自沉重地想什么心事，蘇梨遠山眉蹙。
顧慕飛卻打定主意，非要湊近她。他近乎于狡黠地對她一笑：
“下周開始，我要把你領進四大財閥太太們的社交圈。她們喜歡以牌會友——”
“你怎么會認為，我一定就答應會去呢？糖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勸賭就不犯法了？”
乍然露出牙尖齒利，像貓煩躁亂揮舞爪子，蘇梨的口氣極盡冷淡：
“再說，我可不想插手你的生意。”
面對著蘇梨此時明顯似惱非惱、甚至有些甩臉色的態度，顧慕飛竟完全柔和，絲毫不以為然：
“對我有益，就對你沒壞處。況且，”
說到此處，他又抿了一口香檳。
透亮的淡琥珀色液體與氣泡在他掌心控制中的酒杯里自如流轉——恰如蘇梨。
“我相信，你會如魚得水、享受其中的。”
蘇梨剛想要撒野再頂撞些什么，一回頭，遠遠地，一位服務生走了過來。后者在桌前俯身低頭，湊近顧慕飛的身畔：
“顧先生，周大公子給您的。似乎很急。”
說著，托盤上奉送來一團孤零零疊起來的紙團，像被汗浸過，皺巴巴的不像樣。
顧慕飛的眉鋒瞬間微微挑起，眼底隱隱透出一絲不耐：
“現在？”
蘇梨回頭一看，周一的座位已經空了。
“是的。周大公子叮囑，請您務必即刻親啟——”
聽出這句話外的急迫，顧慕飛當即拿起紙條。眼看服務生識趣地匆匆退后，蘇梨剛要湊上顧慕飛眼前同去一瞧：
周一怎么還學起小學生，暗自傳起了小紙條。
緊接著——
顧慕飛站起身。他的神色已與剛才同蘇梨講話時全然不同。
嚴肅凝著眉，他冷眸寡情，眼看著自己把捏緊紙條的手往桌心燭光中決絕一推——
“嘶……”
火苗驟起，潮濕像浸滿過汗水的紙條掙扎般地嘶嘶作響，冒出一縷細弱扭曲的白煙，隨即，它被徹底吞噬干凈。
在火焰碰上顧慕飛帶繭的指尖前，他面無表情地甩手，毫不遲疑地將紙灰捻入自己的那杯淡琥珀色香檳之中。
微弱的灰燼迅速沉沒，一切轉瞬間無跡可尋。
“慕飛——？”
蘇梨的心頭猛地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動作干脆利落又決絕——
剛才那個對她坦誠相待、溫柔交付自己軟肋的人，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這樣瞬間變幻的他，甚至令蘇梨有點錐心恐懼：她自己對他的了解，到底還有多少……是假的？
而似不經意般，顧慕飛卻轉身，輕輕地扶了一下蘇梨裸在披肩外光滑的肩。他話說得不重，但看進她眼眸里的光又冷又硬，刻不容緩：
“等我。我去去就回。”
>>>>>
這一去，顧慕飛可去了很久。他幾乎把整個慈善拍賣環節都完整跳過去了。當他遲遲歸來時，跨年音樂會已經即將開場，而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更十分地耐人尋味。
“周一他……？”
音樂大廳的包廂里四下昏暗。當他們在二層一角的這間私人包廂里坐下時，四周完全無人，蘇梨終于忍不住開口追問。
“哼。”
難得，顧慕飛竟明顯氣不順。
“這小子長膽子了。但他連盛春秋的刻意慫恿他都聽不出……沒事。我答應會幫他一力擺平。”
“那……？”
雙眼忍不住，蘇梨描摹著顧慕飛此時略微不耐、似乎硬壓低眉心的冷傲側臉……
剛才，顧慕飛……真的對她交付過真心嗎？
猶豫著，蘇梨進一步追問。如果今晚的顧慕飛愿意告訴她更多——
“蘇梨，”
他眸光不容置疑：
“有些事，你不知道對你更好。”
聽他這么說，蘇梨略微抿緊嘴唇，剛挽住他臂彎的手也松松軟軟放了幾分。盡管，她仍很識時務地收了聲，更沒再追問。
很罕見地，顧慕飛此時似乎有些煩躁。
好在，很快，整座音樂大廳里就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乍然，打破室內如墨的靜謐，兩聲強勁、短促的弦樂猛然撕裂了寂靜，如同戰馬驟起嘶鳴。
貝多芬《第三交響曲》的旋律驟然席卷整個大廳，音符如沖鋒的騎兵，昂然無畏地踏上命運的戰場——
而今晚的夜宴，才剛剛真正揭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