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這種目光意味著什么,過去并非沒有見識過。但今天這種赤裸裸的蔑視與威脅感——
盛春秋竟足以盛氣凌人。身為四大財閥的他,絲毫不需要加任何掩飾。
蘇梨呼吸短促,幾乎想要躲避。下意識地,她已經抓住身旁顧慕飛的衣角,微微往他的身后靠了半步。
也許公共場合并不能太過分,這位盛春秋盛總借口還有些晚宴相關的組織事宜,竟自顧自又大步流星地走了。
扣緊胸口,蘇梨此時半轉過身,還小口小口地貼著顧慕飛的肩膀喘不過氣。
而顧慕飛若有若無地把她攬進來,遮護住她鉆石項墜下裸露著的腰。
盡管仍被盛春秋剛才透視般的目光看得惡寒,但蘇梨極力隱忍著。她不能在初次的社交場就讓顧慕飛失了臉面。
而且,她仍不確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
剛才顧慕飛與盛春秋最后的言笑晏晏,看似信口拈來、平淡的客套話里屢次用典,分明……劍拔弩張?
“慕飛……?”
仍未平復,蘇梨小聲地喘息。
“嗯?”
他柔聲地答。
“這位盛總……?”
顧慕飛的嘴角似嚴峻一抿。當著蘇梨難受的模樣,他像把更多不堪評價咽了回去,最終只簡單一句:
“我和他認識有些年頭了。他是個野心家?!?
刻意對蘇梨輕描淡寫,顧慕飛把盛春秋一句迅速帶過。
“至于‘唐先生’——”
他的嗓音驟然壓低,像這人根本不能在眼下場合被提起。
然而,他的話沒能來得及說完。
只聽音樂廳前廳里三聲清脆的鈴響,宣布著閔州市商業聯合基金會年度慈善酒會的正式開始。
人群開始從四邊靠攏,嘈雜著往音樂廳附屬的宴會大堂里漸次涌去。
顧慕飛也就十分適時地住了嘴。
跟隨著人潮,顧慕飛護著她來到預定的席位上。圓桌上鮮花與燭光掩映,香檳與笛型酒杯都早已備好,熠熠生輝。
就在他們身旁的最前一排,四大財閥的每家都單獨攬下一桌。但蘇梨怎么看,也都覺得他們人丁稀少。
蘇梨眼看著這寥寥十幾個普通人,很難想象他們竟掌控著閔州市七成產業與半數以上的資本,就像隨意翻弄掌心的玩具。
也許,這本就是個瘋狂的世界。
一如其他相似的慈善酒會,在正式拍賣開始前,會方總要先請幾個頭面人物講幾段廢話。這次晚宴也不能免俗。
座位上,蘇梨聽著閔州商界未來十年的政策與展望,聽得十分無趣。她便開始小心地東張西望。
就在她不遠的斜前方,一張看上去有些熟悉的臉……
對面也同樣看到她。
尷尬地簡單低揮了個手,像打了個招呼,對方便急匆匆地轉回頭去。
那不是——
蘇梨睜大了眼睛,心里像愕然多跳了一拍,下意識驚呼出聲:
“周一——?”
蘇梨剛忍不住脫口,坐在她身旁的顧慕飛就適時地輕聲攔住了她:
“現在打招呼不合適。別讓他難堪。”
“難堪?可是周一怎么會——?”
蘇梨吃驚不已:她是被顧慕飛帶進場的情婦。那周一呢?他也搭上富婆的車了?他要是對不起俞赫——
“……你不知道,他是周家的少爺?”
仍略側著身,顧慕飛目不轉睛,認真眼看著臺上的致辭,只有他的嘴角似動未動。
“也是。他不喜歡這個身份。”
說話間,掌聲雷動。顧慕飛與蘇梨也都禮貌地應聲鼓掌。慈善拍賣酒會已經正式開始。
宴會大堂里早已侍應在旁的服務生們開始魚貫入場,將各色精致的菜品從托盤奉上。四下里觥籌交錯。各個圓桌邊的交談都變得輕松得多。時不時,競拍的小圓盤從歡笑聲中被舉起。
盡管如此,蘇梨卻謹小慎微,相應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周家?
“難道,周一周學長還能……也是四大財閥的——?”
“沒錯。”
顧慕飛的語氣里帶著彼此熟悉的揶揄:
“不然誰那么閑,快三十的人還躲在校園里好幾個碩士學位地蹉跎?”
蘇梨往顧慕飛的身前又湊近了一些。
就在她的掌心輕輕搭上他的肩頭,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肩膀似輕不可察地緊繃了一瞬。
但極快地,他又恢復了平靜。
借貼近他起伏的胸膛遮擋,從他的耳后,蘇梨又偷偷地往周一的方向覷了一眼:
只見周一一家四口正其樂融融地聊著些什么,形容親密。
“他弟弟和他不同,不僅早早出國讀名校MBA,還自己創業搞跨境電商。恒泰的周總、周太自然更青睞這個才華出眾的小兒子。”
聽顧慕飛這么說,此時再看著周一,蘇梨總覺得周一臉上的笑容隱約有些勉強。
周一……?
那個校園里衣著普通、跟他們一起算折價券吃食堂、性格老好人的周一……?
居然……是四大財閥的大公子?
蘇梨忽然感到一陣尖銳又自嘲的荒謬——她竭盡全力爭取的,竟是別人避之不及的負累。
周一極力隱藏著自己令人艷羨的出身,假裝普通;而她卻不得不為自己的普通,用盡全力地拼盡所有。
而完全不知蘇梨心中最深處所想,顧慕飛略微側過身,避開正往他們兩人面前的杯中倒滿香檳的服務生。
幾乎信手拈來,他平淡地繼續隨口補充:
“對周一而言,很難說哪件事讓他更崩潰:是接受親兄弟之間的弱肉強食;是面對家人對他的放任自流;還是被整個閔州資本社交圈公開鄙夷他的‘無用’?!?
幾近平淡得殘忍,耳聽顧慕飛用波瀾不驚的語氣結尾,蘇梨第三次看向幾步之外周一氣質溫和的側臉。
宴會廳里推杯換盞。在量身定制的黑色無尾禮服與絲質領結之上,周一的這張臉,和在校園里俞赫心心念“老周”時想起的那張臉,看上去竟判若兩人。
四大家族的公子,此時看上去,竟還有些卑微的可憐……
俞赫知道她口中“老周”的真實境況嗎?
蘇梨苦笑:至少俞赫不用再擔心周一破產……
緊接,這苦澀的寒涼與嘲諷掠過心頭。雖然蘇梨對周一的卑微與壓抑感同身受。但——
至少周一還有錢。而她……
連錢都沒有。
“可是,慕飛……你又怎么會知道細節?”
雖然暗自傷懷,蘇梨悄悄緊攥住藏在桌下的左手腕。她垂著眼眸,仍慢慢壓制住自己的情緒,緩過神來:
“就算,你們是大學同窗的朋友……?”
若無其事,顧慕飛淺抿一口手中的香檳。指尖有意無意地輕輕摩挲著冰涼的杯沿,他似笑非笑:
“……我是做這個的?!?
“做……什么?”
蘇梨驚訝。她沒明白。
難得,顧慕飛竟笑得開朗:
“收集情報,‘運用’情報。在場所有人的秘辛——豪門恩怨、出身背景、道德瑕疵……”
他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底的情緒。他語氣十分籠統。
“……這些,我總有辦法拿到?!?
他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難怪。剛才前廳里,就算四大財閥,對他……也都一一禮敬有加。
仍難以置信,眼看著顧慕飛平靜回答著的這張英俊又出塵的側臉,蘇梨遲疑。
片刻,她低聲道:
“所以……你……敲詐他們?”